北京大学校长许智宏在北大新年联欢晚会，高唱流行歌曲。此事虽已过半月，但在网上，依旧是热议的话题。有媒体甚至追踪报道找到与校长同台演出的女学生，再现当时场景。

一个大学校长唱两首流行歌曲，为什么能引起大众如此的兴趣？支持和赞成的人，认为当下少有与学生一起又唱又跳的校长，许校长这么一唱，树立了大学校长可亲可近的形象，是“亲民”校长的典范，即便有些跑调的歌声，也由此显得美妙；反对的人，理由恰恰对应，认为校长如此唱流行歌曲，不过是秀自己的“亲民”，并因为看不惯这种“秀”，指责校长唱流行歌曲是忘记了自己的使命。

认为唱一首歌就树立起了大学校长的形象，以及唱一首歌就忘记了大学使命，显然都有些离谱。但笔者在双方的争议中，却发现这样的问题——似乎正反双方，都认同“亲民”校长这个概念。

什么是“亲民”校长？是指校长亲和，与师生亲近么？看来是如此，否则在联欢会上与师生一起高歌的校长，就不能得到这样的美誉了。而且，我发现，有人还将这与“大学之道”结合了起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姑且不论“大学之道”的“亲民”，实乃“新民”，意即注重教化、改变民众，与亲近民众有所不同，大家所定义的校长“亲民”，其实指的也是官员的工作作风，领导对待下级的态度——依照汉语词典的解释，亲民指亲近爱抚民众、亲自治理民众或古代对地方长官的称呼。

这十分符合现今大学校长的“身份”。在当今的大学，校长不但是高官——北京大学校长是副部长级干部，而且是公众人物——任何中国名校校长上任之际，没做出任何办学成绩，就因学校之名，而成就为社会名流；不但是领导——在行政体系内，副部长级领导们对于校内行政部门的众厅长、众处长、众科长是领导，在行政体系之外的学术体系内，校长也是学术评价、学科建设、教师发展的领导，可以命令教师、学生做这做那，还是老板——集财权、人权一手的校领导，可以左右某个教授获取的学术资源，也可以决定某个教授在学校中的发展前景。

很显然，无论从高官角度，还是公众人物角度，领导角度、老板角度，校长唱流行歌曲，都是富有意义的事——高官唱流行歌曲，有“亲民”作风；公众人物唱流行歌曲，有新闻意义；领导唱流行歌曲，与群众同乐；老板唱流行歌曲，下属还不送上话筒。当然，这些意义也可反过来说——高官唱流行歌曲，不过是“秀”亲民；公众人物唱流行歌曲，不过是博好感，领导唱流行歌曲，老板唱流行歌曲，自我感觉良好。关于北大许校长唱歌的争论，正反两方面的观点其实不外乎以上几方面。

可是，大学校长这种身份，与现代大学中本应有的大学校长身份，格格不入。在现代大学里，校长是学校董事会或教授会遴选出来，为大学发展建设服务的。不是什么高官，不是什么公众人物，也不是什么“领导”、老板。梅贻琦先生曾说：“教授是学校的主体，校长不过就是率领职工给教授搬搬椅子凳子的。”这样的校长，本就是与师生平等的，为师生服务的，“亲民”从何谈起？

如果校长不是高官，不是公众人物，不是学校的“领导”，不是教师的老板，有谁会在乎他唱不唱流行歌曲呢？大家在乎的，应该是他是否真正率领职工给教授搬凳子，搬得好不好。不搬凳子，没搬好凳子，其结果便有可能被解聘。

现实却不让人乐观。相反，校长的高官身份、领导地位，更加突出。从校长自身而言，认可官员身份的校长，远超过认可教育管理者身份的校长，当好官是不少校长第一位的选择；从校长身边的行政人员来看，突出校长的高官身份，树立其高官形象，给予其高官感觉，基本上是最重要的工作内容和工作目标；而从教师来看，今天的大学中，在众多校长与教授一起的场合，教授无不低眉顺眼，对领导唯唯诺诺，生担心一语不慎，而得罪领导，影响未来发展。

校长唱流行歌曲引起这么广泛的关注，根本原因正在于，我们整个社会，对校长这个职位，已经形成严重错位的认识。把“好”的大学校长树立为亲民校长的形象，并为大学有这样的校长而骄傲，实则认可了大学的官本位以及等级化现状，这反映出整个社会，对现代大学制度理念的根本缺失。中国大学的体制改革，正需要在现代大学制度理念中，淡化大学校长的官员色彩，改大学校长任命制为遴选制，让大学校长从领导角色转变为服务角色。在这种管理体制中，校长唱歌，在校外，是展示社会活动能力，为了给学校找来更多的办学资源，在校内，则是搞好与服务对象教师与学生的关系——但不管怎么唱，都与“亲民”无关，因为他不是领导，不是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