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6日——小妇人——
这是我平生头一次坐在同传厢里,为一场演出做翻译。三楼之下的舞台上人影晃动,布景换了一副又一副,明明暗暗,屋里屋外,四个女儿和一个妈妈的故事,从小说和电影浓缩出来的故事,借着19世纪的背景和人物,演绎着战争、贫困、理想,演绎着亲情、友情、爱情,更演绎着成长、死亡和生命的淳朴之歌。黑暗的同传厢让人感觉格外安全,温暖的耳机和冰冷的话筒仿佛我最亲密的朋友,对我温柔地说话,听我笨拙地翻译,把我的声音送给楼下前排熟悉陌生而遥远的同行们。
分明美国内战时期的服装和舞蹈把人带回大学时代,那宿舍姐妹们一起读书游戏的时代。还记得来自云南的大姐,曾在无数个安静的夜晚挑灯读着这本单纯温馨的《小妇人》。记得大学时期朦胧、执拗、莽撞和失败的我,曾经多么执着地一知半解地和男生们舌战种种理论和理想,那么骄傲地相信自己从此独身不嫁要做个女强人,而大姐常常就那样温厚地笑着,娟秀地在给我的生日卡片里写说:“你是我们中的Joe,我们的little
woman.”
记得那时年纪小啊,多少日子在懵懂中度过。象那女主角一样昂首向天的我,一心要抗争整个世界的我,一句话也不肯妥协的我,一个字也不能接受的我,就这样一无所知地和他在一个学校里擦肩而过,根本不知道一丁点命运对我们的安排。如果岁月能够回头哪怕只是多一次,哪怕只是早一刻在学校荷花池边的一句问候,早一秒在孤独岁月角落里交错的一个眼神,早一天窥到这故事的开头结局和含义,让我放弃一切从头来过,我也是绝无怨言的啊。
一句句把角色的命运转换成叹息,一句句把岁月的符号转换成空气。这个属于异国他乡的小镇,属于历史的故事,如何今晚竟落在心底,化成一滴无人看见的清泪?
今天的我再看《小妇人》,已经不再象当年的Joe。故事里的三妹Beth,从小最最与世无争的女孩,用自己的衣服、鞋子、笑脸和鼓励,温暖了所有姐妹。她是我今天真正开始懂得的主角。她的琴声陪伴过孤独的老人,她的温柔体恤过忙碌的妈妈。当她面对自己的死亡微笑如常,当她聆听海螺的声音感慨万千,当她拉着姐姐的手唱起“别留住我,我永远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不知道我声音的震颤是否传到了楼下,让那些语言不通的同行也感受到了这份深厚的坚强。艺术批评的人也许不会看好这个作品,因为她的写实,她的简单,她的直接,她似乎过时的平凡。然而当我沉浸在这个古往今来每个乡村每个小镇都在讲述的关于家庭、成长和生死的故事里,我的思想在习惯的剥离,而精神却不可遏止地拥抱了感伤。
两周的旅程已过一半,黑白互换的空间里我埋头工作和赶路,忘了自己是谁。去年此时此地无忧无虑的欢闹,已经彻底抛在了脑后,任多少熟人好语问起,多少手儿轻拍肩头,我只愿低头微笑,完全不去回忆,不去回答,不去问那些撕心裂肺的瞬间如何把一切割成往生来世。天色已凉,苍山已远,一只清远的孤鸿就这样在征途上慢慢地扇着翅膀,一上一下,一上一下,清朗的明月,炽热的太阳,云朵和河流的故乡就这样永远地流淌在写字的指间,连同那永远也追不回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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