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
散文 |
分类: 发表作品:报刊杂志与书籍 |

常常无端以为那个脸宽脖短,绰号“矮大紧”的老兄演唱的一首《同桌的你》,是因我隐秘的往事而触发了某根心弦。
夜色微茫,弦月如钩,三两颗少女明眸一般的寒星扑闪在暗蓝色天空深处,“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的哀婉旋律,随着湘江边的一股清风悠悠飘荡而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心便如水里早已碎成千丝万缕的月影,恍恍惚惚,摇曳在遥远而青涩的岁月里。
不知道她是何时以一种怎样的风姿,悄然闯入我懵懵懂懂的少年心扉。同窗最初的日子,似乎没觉着她与别的女同学有啥两样。我成天无忧无虑,自由自在,课间猴儿闹天宫一般疯玩。和班里的铁哥们翻过学校附近人家松枝插成的篱笆墙,偷摘一年到头难得一尝的青皮梨子,惬意地躺在草垛阴处大快朵颐;在拌过嘴的同学家地头刚长成的小南瓜上,用木棍刻上他父母的大名,得意地想象着他父母收获时的一脸惊怒。
父亲不知从何处得来的一本满脸沧桑的《红楼梦》,像墙根茫然默坐的老人,被遗弃在老旧樟木衣柜的黑暗角落。我偶然翻过一回,密密麻麻的字眼和琐琐碎碎家长里短的事儿不忍卒读,与城里青石板街边两分钱一看的《三国》、《水浒》连环画中那些叱咤风云,令我悠然神往的英雄往事无法相提并论,倒也意外地记住了“女儿是水做的骨肉”一句,却百思不解其意,随即被诸多好玩的事儿挤出了大脑的存储空间,像路边茅草上茸茸的洁白花絮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后来回想,似乎与打小又聋又哑又盲的海伦·凯勒从老师沙利文那里学到第一个字的感觉神似。沙利文先将她的手放在水笼头下,又在她手掌心写了两遍“水”字。海伦·凯勒静静地站着,突然顿悟,“有一种神奇的感觉在我脑中激荡,我一下子理解了语言文字的奥秘了,知道了‘水’这个字就是我手上流过的这种清凉而奇妙的东西”。
我的顿悟是同窗到初二的一个有金色阳光的上午,在教室某个角落和男同学追逐,不小心与她撞个满怀的瞬间,蓦然发现她腼腆的微笑异常甜美,白皙俊俏的脸庞上陡然而起的红晕,春日里枝头的桃花一般绽开着,“女儿是水做的骨肉”从遥远的天际刹那间飘回了脑海。她羞涩低头匆匆而去时,我被撞开的心扉再也无法闭合。
她坐在我的前排右手,往常两人却极少说话。那个时代男女同学间原有一道无形的“三八线”,教室里说话的机会屈指可数;路上偶遇也是面红心跳紧走几步匆忙拉开距离。心里有“鬼”后,更不敢随意搭腔,但我的目光总能找到机会落到她的身上。
上课起立,我便时常偷窥她修短适中的身材;老师讲课,我又不时留意她半截秾纤得度的背影。她的母亲是一名小学老师,使她有了非农户口的身份,远离了放学后繁重农活的摧磨,日常便有了一种唐诗宋词的淡雅,穿着打扮也有侯门贵族的优雅得体。她及腰的乌黑长发束成马尾,随意搭在好看的花格子的确良衣服上,常常令我有一种呼吸难以为继的颤栗美感。
我开始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凡是她在的场合,不再疯吵疯闹,温婉得如同多年的乖小子或者绣户深闺的娴雅女子;上课老师提问全班一片静默时,我往往能急中生智,唯一一个举手答上来,令教室里掌声哗哗一片与老师一脸惊喜地刮目相看。一个学期过去,我和她还是没说上话,成绩却奇迹般地跃居班上前列,作文更时常被当作范文当众念读。
怅惋地是,我至今不知道自己在她心中居于何种位置。新年在村村寨寨漫天飘扬的鞭炮硝烟味里过去,新的学期开始时,她不和我一个班了,我失去了一道心悸的风景和动力。
她的影子却从未消失。到了终于不必担心师长责罚,可以大大方方择偶时,我的标准便是记忆里依旧轻颦浅笑的她,多年如是,挥之不去。母亲朝朝暮暮焦虑的神色里,我软硬不吃,像一颗硬梆梆的铜豌豆,久久不肯牵手另一半。直到与她同窗共读的年代渐行渐远,岁月行将老去,才颇为凄然地满足了母亲的心愿。生活像一列被迫下线拐进了冰冷轨道的火车,缓缓驶向渺远却可以预知的终点,与她再也不能有情感的交集。
前几日被人怂恿开通微信,诸多阔别多年的老同学都在群里波澜不惊地重逢。唯有曾叩开过一个纯真少年心扉的她依旧杳无音讯,仅知她定居于遥远的国外,成为我岁月之流深处容颜不老的永恒暗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