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疑北洋水师学堂的所谓体育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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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列强之所以强大,取决于教育尤其是现代教育的发展,西方现代教育的发展,取决于体育尤其是现代体育的发展。中国的发展历史则反其道而行之。
在试图探究北洋水师学堂与张伯苓先生的教育及体育的联系时,我发现,伯苓先生虽然反复提及北洋水师学堂,却很少涉及水师学堂的具体教学情况,更很少提及严复。其他人的相关说法,也大都只是讲述,并非第一手资料。例如,张绍祖发表在天津日报上的《严复与北洋水师学堂》一文中记载:“该学堂将足球列入正式教学项目,是严复从英国引入的,既能锻炼士兵的身体,又能增强部队的战斗力,该学堂遂成为我国华北足球运动的发源地。”
再如,严复的四代曾孙严孝潜在《严复的一些史实》中曾说,“严复在北洋水师学堂最先开设体育课,天津北洋水师学堂成了我国最早开设体育课的学校。”但是,这一句话下面,并没有展开的证据。严孝潜在《严复在天津30年》中曾这样记述道,“北洋水师学堂开学后不久,根据当时实际情况,在1881年底,严复对学堂章程又作了部份修订,并更加具体明确了各项规定,制定了《续定天津水师学堂章程》。”
查阅这个章程,其中有一条规定:“学生初入学堂,隔日傍晚由二、三班洋文教习带赴堂外,仿外国水师操法,排列整齐,训演步伐,并令练习手足,藉壮筋力。”这恰恰证明了北洋水师学堂并没有真正规范系统的体育课。
作为福建船政学堂教习和北洋水师学堂总办的严复,其与体育课的关系,也颇耐人寻味。
严复1867年(同治六年)入福州船政学堂学习驾驶。1871年(同治十年)从福州船政学堂毕业,为该学堂第一届毕业生,先后在“建威”、“扬武”两舰实习5年。1877年3月(光绪三年二月)赴英国伦敦格林威治的皇家海军学院学习。1879年,由于福州船政学堂师资紧缺,严复被提前调回国内,充任福州船政学堂教习。1880年严复被李鸿章调到天津北洋水师学堂任洋文总教席,1894年前后出任学堂总办。
严复在福州船政学堂后学堂教习时,学堂在课程设置中没有体育课,以至英国海军军官寿尔说学堂学生是“虚弱孱小的角色,一点精神或雄心也没有,在某种程度上有些巾帼气味。……下完课,他们只是各处走走发呆,或是做他们的功课,从来不运动,而且不懂得娱乐。大体来说,在佛龛里被供着,要比在海上警戒,更适合他们。”(寿尔:《田凫号航行记》,洋务运动丛刊第8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61)
《历史研究》2008年第3期刊载姜鸣《严复任职天津水师学堂史实再证》一文,考证严复在北洋水师学堂的任职、关系及学堂工作评价等事甚细。然而在2万多字的的文章中,就是没有那两个字:“体育”。
1935年9月8日,张伯苓在河北省体育委员会的全体委员会上的演讲中回忆37年前,也就是1898年,刚回天津办教育时说:“当时,有外人在国内所办之教会学校,彼等尚提倡体育。然中国之官立学校,仍对体育非常漠视。”中国官立学校当然包括北洋水师学堂。如果,张伯苓在北洋水师学堂接受过系统的体育教育,他还会说这样说吗?
迄今为止,似乎只有一位王恩溥老先生对北洋水师学堂体育课的回忆特别详细。1958年5月,由人民体育出版社出版的《中国体育史参考资料》第三辑中,刊载了时年80岁的王恩溥的文章《谈谈六十三年前的体育活动》。2007年5月,《三联生活周刊》的专题“天津小站水师学堂和体操)”也引用了王恩溥的部分回忆:“当时我17岁,考入水师学堂,教务长是严复先生,那时大家都称呼他做总办。我和现在北京大学校长马寅初先生、已故的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先生等人,都是这个学堂第八班的学生,这个学堂的地址在天津市东营门东局子一带。我在这个学校念了五年半书,直到庚子(1900年)八国联军入京,学校被法国军队占领后就解散了。”
“我在水师学堂读书时,开始有了外来的体育活动,当时我还是一个积极参加体育活动的爱好者。那时的体育活动内容,作为校内正式体育课程的,有击剑、刺棍、木棒、哑铃、足球、跳栏、算术竞走、三足竞走、羹匙托物竞走、跳远、跳高、爬桅等项。此外还有游泳、滑冰、平台、木马、单双杠及爬山运动等,只是还没有篮球、网球等运动。上体育课时,一班大约30人左右,一般是头三班全体出操。我们那时所学的体操,最初为德国操,主要演习方城操及军事操,后来到了戊戌年间(1898年)就改为英国操了。”
“那时由海军调来一个叫曹家祥的船长和两个炮手来当我们的教练,另外还有一个英国人教我们体育。我当时由于喜爱体育运动,所以各方面都能来两手,尤其对‘爬桅’一项更感兴趣。桅高10丈,我能爬到极顶。校内曾进行过爬桅比赛,6人一组,同时上爬,一直爬到最顶点,看谁能最快爬到最高顶点谁就算优胜……”
然而,细读这段回忆,有几点不得不提出质疑。(1)马寅初活了100岁,但他是1882年6月出生,张伯苓1889年考入北洋水师学堂时,马寅初才7岁,他是不可能上北洋水师学堂并与张伯苓同班的。(2)北洋水师学堂没有第八班,而且两科六届120位学员名单中,查无王恩溥其人。(3)张伯苓所在的第五届学员名单中,当然没有马寅初,只有一位姓王,叫王崇文,其生于1875年,原名兆斌,字子翰,福建闽县人。1895年9月毕业于天津水师学堂第五届驾驶班。后入北洋水师。他最后的职务是1929年8月30日任国民政府海军部少将候补员。
由此可见,这位王恩溥老先生的记忆并不十分可靠。再看他关于体育课的回忆,其所谓的“外来的体育活动”和“正式体育课程”,也是中洋交错、戏体杂糅。尤其是“爬山运动”更是令人费解,因为天津城无论当时还是现在,都无山可爬。至于“爬桅”,倒是真有,一段脍炙人口的轶事显示,张伯苓先生在北洋水师学堂就以“爬竿最快的张小辫”而闻名。据说,连严复都知道。
在张锡祚《先父张伯苓先生传略》中,有一节《北洋水师时代》,其记载:“在当时水师学堂的学生,家庭多半是富裕的,又有学校的津贴在手,每天晚上课余常常大家聚在一起,赌博为戏,拉先生入场,先生十赌九赢,时间一到就回房念书,到时入睡,明天考试,门门功课皆得全分。那些同学终夜不肯罢手,到明天上课,无精打采,考试时候,只好交白卷了。有一次先生在学校里和同学赌钱,输了三十吊钱,无钱可以还债。因为当时家计艰难,回家来又不敢和年迈的老爹说,只好和杨太夫人商量,说从此再也不赌钱了,求为周全一下,但是杨太夫人也无计可筹,还是来婉求九庵公。当时九庵公为先生讲解赌博的为害,应当终身引以为戒,先生受教为之下泪,从此终身不赌。”
从这段记载的一个侧面我们可以想见,当时的北洋水师学堂,无论是正式的体育课还是课外的体育活动,可能都远非王恩溥老先生的回忆那么丰富多彩。
事实上,对北洋水师学堂的课程设置和教育效果一直存在批评。例如,忽视军事课程,不教授军事战术,仅将《左传》、《战国策》、《孙子兵法》作为军事教材。北洋海军之舰长(管带),绝大多数是数十年不开设“体育”课的福建船政学堂驾驶班的前几届毕业生。后来的事实是,北洋海军在几乎未能击沉任何一艘日舰的情形下全军覆没。而在日军海军学校,必读书为英国的《海军兵法要略》、《舰队运动指南》、《海军战术讲义录》等书。在《海军战术讲义录》一书中,作者强调“蒸汽时代的舰队运动以单纵阵为有利”,阐释了增加舰船速度和使用速射炮的重要性。这种思想的应用,成为后来日本在甲午海战制胜的关键。(韩文琦《论晚清军事变革的内在制约因素》,《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2期)
对于天津水师学堂的教学成果,在天津水师学堂任职二十年之久的严复也不看好。他在1918年给熊纯如的信中说:“质实言之,其中弟子无得意者、伍光建有学识,而性情乖张;王劭廉笃实,而过于拘谨。二者之外,余虽名位煊赫,皆庸才也。”(中华书局1986年,第687页,)教育不及格,作为正教习和总办,却只怪学生平庸,天下岂有此理。事实上,日本海军教育起步与清朝几乎同时,而后来两国海军一强一弱,一胜一败,与严复等学堂主持者设置课程失误,有很大关系。
而且,北洋海军之舰长(管带),绝大多数是数十年不开设“体育”课的福建船政学堂驾驶班的前几届毕业生。后来的史实是,北洋海军在几乎未能击沉任何一艘日舰的情形下全军覆没。令人不禁要问:这与没有体育课,没有关系吗?
当我们离历史的真相越近,我们就越能深切地感觉到,张伯苓先生从北洋水师学堂的教育背景到后来南开学校的教育经历,其间充满了对中国,对教育、对体育的沉痛而深刻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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