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依为命的康妮与他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是时尚还是微妙就没有必要那么的清楚。克利福德受到的伤害是严重的,肢体的永远的不完美让这个一度嘲弄世界的年轻人的心萧瑟而沉沦,他所有的傲慢和谦卑都是那么的不自然,好象在自己的院子里坐着穿这笔挺的正装本身就很奇怪。康妮充满感情的支持着他。
渐渐的康妮与世人的交往也减少了。矿工应该算是克利福德家的伙计,但是他没有把工人看作人类,因为他害怕矿工看到自己残废的模样,把工人看成矿山的一部分有利于自己的心理平衡。矿工粗糙的生活豪猪般不近人情。
他对矿工的生活的兴趣好象在显微镜下看微生物一般或者像透过望远镜看星星。他与他们没有丝毫的实质接触,他与任何人都如此,,由于传统而与拉格比的人有点接触,因为家庭与爱玛有点接触。康妮觉得,连作为妻子的自己也无法真正的触及克利福德,也许他已经不存在,所有没有什么好给别人触及;他是一个否定,对人类交往的否定。
可是,克利福德却绝对的依赖着康妮,分分秒秒都需要。他身体魁梧健壮但是难以自理。他可以自己操作手摇轮椅四处走走,还可以开着机器轮椅在猎园里到处溜达。但是他害怕一个人独处,仿佛必须通过康妮在自己身边来肯定自己的存在。
克利福德的雄心勃勃的直接表现是写小说,构思奇妙,内容刁钻,刻薄而神秘,缺乏生活的实质色彩和味道,如同实验室里的试管幼苗。小说表现出惊人的观察能力,却没有什么实际交往的痕迹,所有的事件在空气中悬浮。
他对自己的小说十分关心,近乎于病态大敏感,希望得到普遍的赞扬,是杰出而纯粹的。小说登载在前卫的杂志上有褒贬都是正常,但是克利福德觉得批评的话好象是用竹签子钉他的手指,用烧红的铁筷子烫他的眼珠子,好象他是个多么优秀又多么专注的作家,全部心血生命都在自己的文字里似的。
康妮竭尽全力的帮助克利福德。开始的时候,她很兴奋。他向她不厌其烦的滔滔不绝的说明,她则极力作出反应,好象她全部的身心和性欲都被他的小说调动,仿佛他的小说可以让她高潮的忘我。
关于物质生活,没有什么好过的,康妮得监督家务,女管家是几十年如一日机械化的程序,她伺候这个家庭的两代人已经四十年,从不出错,是最好的教条的规矩的榜样。女佣们没有一个是年轻的,面对这样的家庭,惟有沉默。无数的房间,无数的繁文缛节,医院般干干净净,机械般秩序井然。克利福德坚持要重新雇佣一个有经验的女厨师,曾经在伦敦伺候过他。在别认得眼睛里这个地方是井井有条而绝对忠实的,但是康妮觉得冰冷,觉得没有任何温度使之有人间的味道,如同废旧的街道般潮湿阴冷而冷冷清清。
除了顺其自然,又能如何?于是就顺其自然好了。爱玛有时候回来看看,她消瘦的脸上始终长着十足的贵族派头,她发现一切照旧便得意洋洋。她不肯原谅康妮,认为康妮破坏了她与弟弟的心灵沟通。只有自己,克利福德的姐姐才有权利参与写小说,查特莱家族的人创作的小说。全新的文学流派还是全新的思维与表达,总之都在头上贴个标签——查特莱。
康妮的父亲来到拉格比短暂停留,他对女儿悄悄的说:克利福德的小说精巧而空洞,是没有生命力的。康妮对身材魁梧的苏格兰骑士投以迷惘的眼神。空洞无物?空洞无物!空洞无物------不是已经几乎成为作家了吗?不是已经拿了不少稿费了吗?物,是什么?
康妮的逻辑是:此刻即一切。所有的此刻连接在一起就是所有,但是相互没有从属关系。
第二年冬天,父亲在拉格比对康妮说:“我希望你不会独守春闺”,康妮含糊的反问:“为什么不能呢?”
“除非你自己愿意。”父亲对克利福德也重复了上述话语。
克利福德气急败坏的明确道:“守活寡!”,然后又面红耳赤的问:“为什么?”
“康妮瘦了,干干瘪瘪的瘦沙丁似的,她原来怎么样你是知道的,是漂亮的苏格兰红斑鳟。”
“没有斑!”克利福德回答。
事后他想与康妮说说这件难以启齿的关于守活寡的事,但是他没有。他与康妮十分亲密,不够亲密,心灵相通而肉体隔绝。太亲密就是太疏远的同义词。
康妮夫妇在拉格比居住了两年了,过着朦胧的生活,似乎都一心扑在克利福德和他的工作上。他们的兴趣日益浓厚,好象在空洞中真的发生着什么,可恶的行文结构的讨论居然可以占据这样颓废生活的夫妇的头脑的主旋律。
事实是:空洞无物。是的,这样的生活的本身就是这个词的真实写照。虽然后仆役,有拉格比------但是都那么的虚拟,那么的遥远,其实并不存在。康妮去猎园散步,去连接猎园的森林里体会孤独和神秘,踢开落叶,采摘报春花。而这些仍然如同梦一般。一切的一切都与其他东西是隔绝的,没有关系的,独立存在的,互不牵涉的。她与克利福德的生活,没完没了的故事,拖沓冗长的意识流讨论,空洞无物,难以长久。而长久是什么?物是什么?不是此时此刻才识真实的吗?
克利福德有许多不算朋友的朋友,被一批批的邀请来拉格比做客,包括评论家,作家等,都是可以吹捧自己作品的 人。被邀请来的人在受宠若惊的心情驱使下大唱赞歌。康妮看的明白却不觉得厌烦,不过是一个程序罢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款待这些来宾------大多是男人。也款待克利福德那些不经常来的贵族亲戚。她皮肤娇嫩,面若桃花,眼睛湛蓝,棕发卷曲,过足的女人味儿显得她不太漂亮,腰身挺拔着穿梭在客人中间。
所以那些男人,特别是稍有经历和年纪的男人,对她反而殷勤倍至。可是康妮知道,如果自己的言行稍稍放浪,克利福德将陷入怎样的痛苦。于是康妮聪明的冷漠的娴静的若即若离,并没有表示要有所接触,克利福德十分得意。
他的亲戚们对她很和气。她知道他们的和气表明他们不怕她,她其实也并不稀罕他们怕自己。这些贱人都如此,不让他们害怕就得不到他们的尊重,但是康妮觉得随便,随便他们怎么想,任由他们轻视好了,没有必要剑拔弩张的。他们与她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接触。
时间流逝,发生了什么就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她如此轻盈的脱离着接触。康妮夫妇生活在二人的思想里,书里。她照旧款待客人------络绎不绝的客人。时间过去了,七点半后是八点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