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华是我大学毕业刚走上讲台的时候的第一批学生。那时我刚21岁，他比我小四岁。

 

今天跟他打电话说PLP的事情，我眼前浮现的总是高一时候的那个小男孩，认真一想，富华已经大四都快毕业了。

 

跟他交待了我的PLP动画设计的意图，再由他去找他认识的朋友看看是否能完成。这里有个潜含的信任，就是我觉得他能够明白我想要达到的效果，而直接拿给别的人看我的设计文稿他们不一定会懂到那个地步。

 

这个潜含的信任从高一开始就是在的。我觉得他文章能写到什么样的深度他就能写到什么样的深度，我觉得他对我们文学社的刊物的美术编辑能达到什么样的效果他就能达到什么样的效果。还有再细致到对一篇文章的理解，对一首歌的感受。以及一些从和学习有关延伸到生活上的事情。

 

富华在高一的时候写过一篇叫《蚂蚁》的文章，讲的是，他有一天看到窗台边的蚂蚁，他突然能够以一个蚂蚁的视角来看这个世界，譬如突然来了一块糖果的甜蜜，紧接着被一个手指碾死。人碾死一只蚂蚁是一件多么稀松平常的事情，但在蚂蚁的世界里，这是生死大事，但是这个大事更加无常，脆弱，以及荒唐。我现在还记得，高一的孩子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我觉得语言在其次，我欣赏的是看生活的一种眼光。

 

那时候，我还负责学校里的文学社，富华当然是文学社的中坚力量。我们的刊物《红树林》（原先本来叫《丑石》）简直就是个唯美的理想。富华也着实见识了我的完美主义。我们一个字一个字的校对文稿，一幅插图一幅插图的手工画了然后扫描然后做效果，有一点小错就重新打印，而他和姗珊买回来打印的纸要知道都是彩色的布纹纸……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我和那些年轻的小孩们就像在做梦一样。我们有多少个傍晚放学后在学校的机房为了一本美好的刊物共同奋斗，当然，晚饭叫的外卖我这个做老师的肯定请客。我还记得有一次我自己抽不出身来，叫富华帮我去学校外面的银行取钱来付饭钱，给了他我的自动取款卡还有密码，这就好像让他去办公室帮我取本书一样自然，根本不用想。为了那本刊物，每次富华几乎都是最后一个走。

 

那本刊物最终没能用彩色的纸打印出来，而是送去了印刷厂黑白印刷。不过彩色的那些校样我一直都留在深圳的家里，而那本《红树林》我则千里迢迢的带来了美国。它是那些年轻的孩子的一个铅字梦，也是我自己的一个阅读年轻的梦。

 

我在教室后面的墙上搞了一个“行走的墙”，用两块大泡沫，做成古城墙的样子，要学生在上面贴自己愿意和大家分享的任何东西，现代文学，古典文学，外国文学，等等。我还记得我们有一个周末的下午在做“墙”，富华在使劲的让“墙”上的“砖头”凸出出来，录音机里放着王菲的歌。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催眠》这首歌：第一口蛋糕的滋味，第一件玩具带来的安慰，太阳上山太阳下山，冰淇淋流泪；第二口蛋糕的滋味，第二件玩具带来的安慰，大风吹，大风吹，爆米花好美。我觉得有一种特殊的感觉，说不来的美，温暖的苍凉。磁带不停止的往前放，放完一遍，又从头再开始。我本来要去办公室拿个东西，刚离开教室，《催眠》又开始放了，我又推门进来，说我等下再去。富华说，老师，我知道你想听了《催眠》这首歌再走。

 

操场边有次有个水管也许是破了，不停的高高的往外喷水，放学了，我从教室里走出来，看到富华和姗珊大叫着往四溅的水珠中冲，头发上衣服上都湿了，脸上的笑容也水灵灵地绽放了，这朵花的名字就叫做永不再来的青春。

 

我来美国后，富华还寄来过一封信，用的就是他以前写作业的那种纸，还有他和姗珊的照片，以及小小的贴纸照片，我一直贴在我的笔筒上。

 

去年回国的时候，他和姗珊请我在深圳大学附近的一条街上吃饭，我们把那条街连着的4、5个吃饭的地方都吃了个遍，一家吃完了吃下一家，我们还是像过去那样，不分师生，不分长幼，什么都可以说。吃到吃不动的时候，我给他们讲笑话，富华笑了，姗珊也笑了，我觉得他们笑的时候，就还是像高一的时候一模一样。他们从来不曾长大，在我的心里，他们永远在高一。

 

 

 

附最新消息：

 

在写这篇之前，我和富华通电话，他还担心怕找不到朋友来做PLP的动画。我在MSN里跟他说，你可以的。写完这篇后没多久，富华突然在MSN上向我报告一个好消息，就是PLP的动画他的朋友的朋友答应帮我们做了，而且是个专业做Flash的。我们都好高兴！！！是真的我们使劲相信一个东西，它就会实现么？是这样的么？

 

 

 

附：富华在高二时候写的诗歌

 

童年组曲

 

（一）

 

呆在墙角的小泥人啊

你大概还不到十岁吧

为何你的面容如此的憔悴

又如此的衰老

你脸上的裂纹

是时间的利刀所刻画的吗？

——明亮的眼睛为何变得漠然

你是在责怪我吗？

责怪我讲你塑造出来

却

忘了用泪水把你滋润

 

（二）

 

扎根在墙缝中的那颗绿草啊

你是否早已感到倦乏了

要不然 为何独个儿在风中摇曳

还记得 你曾用你那紫色的小花

温暖过我曾经受伤的心

——你的身上

为何不再传来那股幽香

大概是我苍白的笑容

已无法将你紧闭的花骨朵重新打开

 

（三）

 

晚霞中的红蜻蜓啊

你为何伫立在干枯的竹枝上

纹丝不动

你是在憧憬前方的道路

还是 搜寻伤感的回忆

——你为何不言又不语

你那被夕阳染得金灿灿的

透明的双翼

是不是我那压在枕头底下的

童年的

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