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中午在国际学生中心吃的中饭，我自己带的便当，米饭，青菜，笋干和小鱼干。微波炉一热，小鱼干的腥腥的香味有点重，怕妨碍别人，所以，挑了个边上的位置。

 

第一次，我在这儿吃饭如此的留意我周围坐的人。对面的白人小伙子在啃一块披萨，也有白人教授在吃熊猫快餐的蛋炒饭和宫保鸡丁。远处斜对面，一个黑人姑娘吃完了subway的三明治，在小餐桌上埋头写作业，我没有戴眼镜，眼神不好，乍一眼看过去看不清楚她的五官，只是黑乎乎的一片。再远处，还散落着一些包着头巾的学生或学者，不知道是来自中亚，西亚，或南亚。在国际学生的餐厅里，拿惯了筷子的手正握着叉子，吃惯了面包的嘴正嚼着米饭。或许，谁都不会在意自己吃的是什么，更不会在意别人吃的是什么，在他们饥饿的时候。

 

然而，今天早上，我像平常一样去系里的幼儿园做义工，但却发生了一件让我很不舒服的事情。

 

小朋友们坐在地毯上，围成一个大圈，老师正在讲交通标志，大家都比较安静。我和一些小朋友坐在一起。多米诺突然把坐在她前面的麦克拉到自己怀里，一会儿又把他推回去，来回的搡他，还发出笑声。我轻轻地和多米诺说，安静的坐好，像其他小朋友一样，否则你和麦克都听不到老师在讲什么了。这个小女孩先是不听，我又说了一遍之后，她安静了。突然，我被“揍”了一拳，我回头一看，小女孩正用一种敌意的眼神看着我，我当时觉得很吃惊，但还是轻轻的跟她讲：I got hurt when you did that to me.当我转过身后不久，多米诺又踢了我一脚。这回我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任何话。

 

事后，我和他们的白人老师们说了这件事，跟我一样跟他们相处了一个月的美国助教说，她跟这个小孩说纪律，她也会显得不高兴，但从来不会蓄意地“拳脚相向”啊。我不知道再要说什么，心里的异样的感觉有点堵。

 

记得以前上课的时候，说到歧视的问题，美国老师说，小孩子表现出有歧视的行为，多半是从他们的父母或其他日常接触的大人譬如老师那儿学来的。在美国这个多元化的社会里，教会小孩子容忍和自己不同的肤色和文化是一件越来越重要的事情。

 

这是我在美国第一次感到一种明显的侵犯，来自一个5岁的白人小女孩。

 

孩子毕竟无忌，我就是不喜欢你这个黄皮肤黑眼睛的，我就表现出来，我想，也许事实上我已经被一些深藏不露的成人在心里歧视过N次了。

 

前段时间找工作，频繁的填写工作申请表，表上醒目处都有一句话，我们对所有申请者一视同仁，不问肤色，种族，和信仰。我看到就在想，难道这不是应该的么？对某样东西的普遍的刻意标榜，往往正说明这样东西的普遍缺失。

 

在国际学生中心吃饭的时候，我看着厅里的各色人等，我想起几周前看的电影crash。

我比较喜欢那种看完你有很多话想说但又说不出来的电影，crash就是这样的。也许正是因为我今天有了切身的体验，所以，很多的想法慢慢清晰，并且安静下来。所有的纸上，嘴上的种族平等，只有在自己受到不平等的对待时才变得真实地愤怒起来。而对象不是自己的时候，他很快就会忘了别人也会有相同的愤怒。

 

一些朋友在闲聊天时说，那个印度飞饼，真TMD难吃，还有那些像稀泥状的印度糊糊，真不明白他们印度人怎么会爱吃那么恶心的东西。

 

朋友还说过一个真实的笑话。大夏天，他想去露天游泳池泡水，正当兴冲冲前往的时候，看到几个印度老黑摇着粗壮的黑溜溜的光膀子，上面的水珠子还兀自闪烁，腰里搭着浴巾，一看就是刚从游泳池上来。靠，兴致全消了，他只好郁闷的打道回府。朋友用笑话的精神说这件事，听者也用笑话的精神指责他，你这明显的种族歧视嘛！你晚去一会儿没瞅见那几个印度老黑，还不照样觉得游泳池的水特湛蓝，特清澈，特爽。朋友回敬道，行啊，下次你去和印度老黑同泡一个池子，我看你爽不爽。大家于是充满想象力的笑作一团。

 

要有人跟我说，中国人竟然吃鸡爪吃猪耳朵，真TMD恶心，我一定跟他急。

 

要有人嫌黄皮肤往他面前一站，污染周围1000立方米的空气，往游泳池一跳，污染一水池的水，我一定跟他没完。

 

但我游泳甚至走路的时候也会不自觉地远离黑人，不管是印度的，还是美国的。在芝加哥downtown，过黑人区时，把车窗都提前摇上，以最快的可能的速度穿越那片空气。

 

所以，crash中最后面，反而是那个要用自己的行动来消除种族歧视的白人年轻警察没有挡住实际上挥之不去的心魔，开枪打死了黑人男孩。我以为是整个片子最精华的地方。

 

蓄意的歧视，它像冰山一角，引人注目，一些人们于是试图通过公开的声明，宣传，和教育来消弭，另一些人们则借用这些言论来证明自己；而其实真正具有可怕的力量的是那水面下看不见的90%。不仅是一种肤色对另一种肤色，还是一个地域对另一个地域，一种职业对另一种职业，一种习惯对另一种习惯，一种特征对另一种特征。它无处不在，它深种你的心底，表现为不经意的眼神，不经意的表情，不经意的表达习惯，以及不经意的行为。

 

世界美好，是因为存在不同；世界丑陋，也是因为存在不同；然而世界是广阔的，它给予你无限的可能去经历不同，理解不同，从而尊重不同，欣赏不同，就看你是否愿意。

 

 

我终于叉起最后一颗白米饭和最后一条小鱼干送进嘴巴里。希望对鱼味过敏的人没有恰好坐在旁边，因为这是最漫长的一顿我在国际学生中心吃的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