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想送给台湾的怡兰姐一点比较特别的茶叶,和我的茶师傅在马连道转了半天,毫不犹豫地买下了这泡40年代的千两茶的茶头,那被时间压缩成若隐若现的黄色金花是岁月不可磨灭的印记,60多年之后的水冲掉了岁月尘埃留下的土猩味道,才在后来耐人寻味地一泡又一泡的茶汤中展现着时间的魅力,那是任何东西不可跨越的味道。)
第九次化疗做完了,又向前迈了一步。
和我一个病房的病友做了一个非常大的手术,他的肿瘤不是恶性的,我开始化疗的时候他手术后已经是第5天,虽然50多岁了,但是他的疼痛神经非常敏感,我又一次证实了男人的耐痛苦能力不如女人。他喊疼的方法很有趣,一疼就用河北话喊:“哎哟,我的娘唉!”,“哎哟,我的奶奶唉!”,“哎哟,我的祖奶奶唉!”听到一个大男人这么喊真是觉得人很脆弱。他不小心把体侧的引流管给拔出来了,大李大夫重新给他放回去,还得再缝两针,他又不停地喊疼,大李说你不能老喊啊,我都给你打了麻药了。我对大李说你得容许病人喊“唉呦”两个字,这两个字拉长了喊能缓解疼痛,因为合起来刚好是一次深呼吸,这可是我生孩子时总结出的经验啊!这个病友除了喊疼,最让他的家属着急的是他会突然烦躁,他们当地人管烦躁叫“麻烦”,他一“麻烦”,连女儿拉开双肩书包拉链的声音都受不了。
刚刚适应他喊“我又麻烦了!”,这一次我真的“麻烦了”,开始输化疗药之后,我所有化疗中的第二次胃痉挛不期而至,刚好大李在病房查看那位病友的“麻烦”,赶紧让护士给我打了止痉挛的针,很快就不疼了。刚感到舒服一些,突然觉得全身很痒,短短几分钟时间全身都红了,还起了很多包,我终于出现了化疗以来的第一次过敏反应,大李又给我了一针脱敏针,5分钟之后我又没事了。大李说一般病人都是第六次化疗之后出现过敏反应,我第九次才出现已经很幸运了。
这次回家我觉得身体还是很虚弱,狂睡了两天我才又精神了。周日请我的茶师傅老戴陪我去马连道喝茶,想给台湾的怡兰姐买点茶叶,怡兰姐对茶叶很有研究,我得挑点特别的给她。她自己比较喜欢普洱的生饼,我最近得了两块94和95年的熟饼,因为怕我的新胃受刺激,先喝一点温和的熟茶比较好。
普洱这两年被炒得很热,10年以上的生饼价格都高得惊人,大家开始追逐普洱的风潮的时候,也正是普洱打开了我探索中国茶叶的味觉之门。透过普洱茶浓缩的岁月和人文的精华,我才知道中国的茶叶是可以和法国的葡萄酒相比美的,那上百年的古树、熟十年的陈放,最后泡出的岁月的味道,没有任何刺激、艰涩和棱角,却在圆润平和之间散发出迷人复杂的香气,跨越时空的隧道,却禁得起水一次次的考验,30泡仍然韵味十足,直到茶汤的颜色变淡,喝到嘴里的仍然是茶汤而不是水。每一次冲泡的微妙变化正是一泡好茶的魅力,嘴里的回味最能展现一泡好茶的力量,而杯底的留香也是不可错过的极至味道,我一直以为不懂得欣赏杯底留香的人是不懂得喝茶的人,再好的茶叶只是喝而不去闻它的杯底香,这茶也就只喝了一半。
逛了半天,我毫不犹豫地买下了这块40年代的千两茶的茶头,虽然不是普洱,千两茶却也是中国茶叶中需要时间磨砺的一种,准确地讲它是黑茶的一种,被压制成长长的圆筒形状,用
10米长的竹篾捆紧,然后陈放。我看中的这块茶头只有仅存的3两了,茶叶打开之后需要“醒”一会才能泡,这一点很像我们喝陈年的红酒。打开的茶叶中能看到被时间压缩成若隐若现的黄色金花,那是是岁月不可磨灭的印记,60多年之后的水冲掉了岁月尘埃留下的土猩味道,才在后来耐人寻味地一泡又一泡的茶汤中展现着时间的魅力,那是任何东西不可跨越的味道。

(潮州几乎是工夫茶的代名词,凤凰单丛几乎是潮州茶的代表,今天喝到了凤凰单丛中的极品宋种单丛中的东方红,那茶的蜜韵兰香只能用“美”字才可以形容。恰巧有凤凰单丛的20年老茶,试过,方知这个世界上不是什么茶叶都禁得起时间的考验,每年的焙火不仅让茶叶损失掉的是重量,更多地是韵味。)
给怡兰姐买好了茶叶,还有一个来了好茶的凤凰单丛的小店要去品尝。潮州几乎是工夫茶的代名词,凤凰单丛几乎是潮州茶的代表,因为每泡茶都是一颗茶树上采摘炒制加工的,因而非常独特。今天喝到了凤凰单丛中的极品宋种单丛中的东方红,那茶的蜜韵兰香只能用“美”字才可以形容。恰巧有凤凰单丛的20年老茶,试过,方知这个世界上不是什么茶叶都禁得起时间的考验,每年的焙火不仅让茶叶损失掉的是重量,更多地是韵味。其实今天还喝了一泡凤凰单丛的宋种,比起东方红要清淡一些,香气也没有那么高,但是却自有一番清雅的气质。看来中国茶的世界和葡萄酒的世界是一样的,有越老越有魅力的,也有年轻取胜的,正是这样的丰富多彩才构成了这个精彩的世界,也正是这精彩的世界中暗含着人的世界的种种哲理,谁说茶和葡萄酒的世界不是一个哲理的世界呢?
中午和老戴一起去重庆饭店吃川菜,让我又一次体会了一个美食家和美食工作者的不同。
正好赶上有婚宴,门口很多人,老戴进去找经理,我在门口等他,他一闪身的功夫,居然有人认出他是最近常常上央视的那个方面大耳的美食家,看我在门口等他,那个人非常激动地问我:“刚才那人是电视上那个美食家吗?”我说没错啊,那人还是很激动,问我老戴是不是也是来参加今天的婚宴的,恰好老戴出来,赶紧和老戴握手。再看看我,带着绒线帽子和手套、牛仔裤、小皮靴、背个相机包,怎么看都是个时尚女青年,再看也不过是个年轻记者。看来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一眼就看出了我不是美食家。
享用完了重庆饭店的川菜,老戴要去饭店按摩,我说你越来越像陆文夫笔下的美食家朱自治了。老戴去按摩了,我还在采访酒店的经理关于他家川菜的种种,然后又兴致盎然地跑到厨房去拍那个有15年历史的泡菜坛子。
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我和老戴虽然也有很多观点不同的地方,但却是能用美食语言交流的几个朋友之一。他长着一副美食家的样子,我却怎么看都不像,虽然我们常拿美食家这个称呼互相嘲讽,但是我清楚我们之间的差别,就像今天的午饭一样:他很容易被人认出来并且觉得很神秘而景仰他,而我看起来平淡无奇;吃饭的时候他点菜、吃菜、点评,我忙着拍照、记笔记;吃完了他去按摩,我跑去厨房拍泡菜坛子。
看看,这就是一个美食家和一个美食工作者的区别,他享受的是美食的享乐感知,我享受的是对美食的认知过程和美食背后的种种。不论我们是美食家也好,美食工作者也罢,我们能真正感受美食的快乐,为一个美食而感动,为一泡好茶而感叹,为一杯好酒而激动,为上天给我们这么多美好而感激生活,谁又真的在乎美食家的名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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