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长征福利院转运“死亡”老人，发现仍有生命体征。于是转运的目的地，从殡仪馆改为医院。新闻说，“生命体征趋稳”。

按坏事变好事的说法，这是千钧一发之际，救回了一条性命。发现的人，应该隆重表扬，奖多少都应该。毕竟，真能起死回生的人，连医生都算上，都属于凤毛麟角。

但这事到底还是坏事。救回一条性命属于大逆转，如果顺理成章的办呢，就是老人已经处于转运“尸体”的流程中。下一步是什么，我去，我想都不敢想。不如就定格在千钧一发之际救回了一条性命吧，善良的人拒绝应激心理创伤。还可以换个角度，叫老人有大福报，上辈子积了大德，福大命大造化大。

不过，虽然可以换各种姿势自我安慰，但“道歉”俩字还是特别扎眼。你道的哪门子歉呢？工作疏忽？责任心不强？临时工干的？绝不会出现下一次？所有惯常的“道歉”用语，拿来跟转运“死亡”老人却发现仍有生命体征放一起，都瞬间毫无意义。道歉是需要相宜的语境的，现在的语境，已经不适于道歉。

你会主动承认过失杀人吗？你不会。但是，你的行为，客观上就是过失杀人，只不过被半途中止罢了。过失杀人还是道歉的事吗？不是。主动点的叫投案自首，被动的就是缉拿归案。所以，这件事必须明确性质，它一定不是工作失误，它是一桩刑事案。

现在，相关部门已经介入调查。既然开始调查，就意味着，过时杀人也只是可能性之一，故意杀人，也在调查的逻辑范围之内。既然一息尚存的老人能被死亡转运，那么悬疑电影里的各种匪夷所思，都不能逃脱现实的甄别。“生命体征趋稳”是一句有意义的描述，它值得用排除法去穷尽所有可能性。

然而罪有应得也不是多数人当下的诉求。对他们而言，此事发生的本身，就超出了常理的范畴，带来了现实之外的震撼、恐惧和愤怒。而常言的“不敢想象”，居然能够如此真实地发生在现实中，短小的消息体背后，又藏匿着怎样一个冰冷的全过程，尽管人们依然“不敢想象”，但也会从手指缝里露出眼睛，看看自己的惊恐，到底从何而来。我不希望——但很有可能，调查通报的细节公布，会成为这件事给公众心理的二次打击。

另一些冰冷的事实，也因此事不得不面临拷问——在一家养老机构里，一个人的“死”或者“活”，到底由谁、依据什么、向谁、以何种方式，正式做出定论？养老机构里的医疗能力，是否足以处置面临生死的局面？它们有没有这样的医疗资质？有没有足够驾驭局面的专业人士？有没有起码在该转送医院还是该转送太平间的选择上不出差池的能力？鉴于这里是许多老人生命的最后一站，故为尊严计，为后人计，为现实计，为象征计，都必须用严苛的态度，做出无可质疑的制度设计，和制度执行。中国文化里的尊老崇孝和生死事大，都只能拜托像新长征福利院这样每一个具体的机构，和每一个具体的人，用不发生令人“不敢想象”事件的方式，向国人和历史做出肯定的表态。

“老人未死亡被拉走”，真的是一件绝不能再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