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西山，属于上风上水的地界儿。这个“上”，也早就被北京市民务实地利用起来。早年间，老头儿老太太们拎着水桶赶头班车到香山取泉水，这一景儿，虽有鸡贼的嫌疑，但也正是对“上水”的践行。虽然这践行必须以买张公园年票做代价，但人们并不认为这就是花钱买水。

但是后来，据说这取水的自由没有了。不管园方出于何种考虑，阳光、空气和水这三大生命源泉的其中一种，总算被覆盖在了某种权力之下。然而中国人回避权力的精神又历来坚韧，所以总能寻找到香山泉水的替代品。比如温泉镇的村落，也有泉水，但我去的时候，打一桶需要付五块钱。金山寺前的泉水，也赫赫有名，但去到泉眼前，也需要付给当地农民一笔买路钱。总之，与香山取水的概念不同，现在的取水，都要买单了。

内蒙的阿尔山，与北京相比，是远僻的地界儿。通往阿尔山的路上，有一处景点叫“五里泉”。旅游的人们，可以买一只25升的塑料桶，专门跑到那里取水。我喝过，口感的确不俗。最关键的，是不用花钱。但我怀疑，这个免费的项目也持续不了多长时间了，而当地出产的一种矿泉水，据说也是取自这里。就是说，喝阿尔山的泉水，部分已经需要买单了。

既是生命源泉，又拜天地所赐，但要喝到她，却须交出玛尼。这虽然是事实，但听来总还是有些荒诞。

这是有感而发。今天的新闻里，有一条出自发改委的官员，被做成了标题，叫“民众应为呼吸新鲜空气买单”。我看了遍全文，发现有标题党的嫌疑。不过，关于“买单”一说，还算确切，只不过，发改委官员所说，只是对事实的陈述，而非宣令——我们呼吸新鲜空气，其实都是买单的。要是让我加一条的话，就连不新鲜的空气，其实我们也都在买单。总之，作为生命源泉里的另一个，同样也是拜天地所赐，空气，如今也要买单了。那么，为阳光买单还会远吗？我现在比较好奇的，是这个下文——花钱跑海岛晒太阳先不算啊。

到了今天，恐怕没人会腆着脸再说，中国的发展是不以牺牲环境为代价了吧。事实上，我们应该有勇气承认，中国的发展，还是重走了西方工业化的那条老路。就像那位发改委官员所说，中国的城镇化年均增长1 .3%，是成功的，但中国也是目前世界上污染最严重的国家，“没有之一”。 他还预言，“在20年后的2030年，中国的生态问题必须得到解决。”

这份信誓旦旦虽然还须谨慎审视，但毕竟承认了现实的严峻。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把“买单”作为解决问题的方式，那么中国面临的新问题，恐怕就是解决不了老问题。宏观上说，有些人总倡导用经济手段解决经济以外的所有问题，则我只能怀疑他们解决问题的诚意。

就比如生态问题。广义上的买单我们已经人人都在领受了，但它也只是来自自然的惩罚，而非人力所为。而狭义上的买单，简单说，就是花钱，则成了惰政思维的典型模式，饱受诟病。事实上，以我一年来有限的见闻，无论滨海还是内陆，无论高原还是草场，生态问题并不像官员所承诺的那样，有望在20年内得到改善，而是刚刚上路，未见被遏止的可能。遍地的基础建设，如果被视为中国城镇化的符号，那么，生态意识则还未看到一点苗头。这个时候谈谁来“买单”，总的感觉是痴人说梦。

然而，切实的“买单”也开始降临在超大型城市人民的头上。就说北京市这段时间关于治理交通拥堵和大气污染的若干信号，主旨就是让北京市民为环境恶化买单。这不仅仅重蹈用经济手段解决非经济问题的覆辙，而且也明显涉及了社会公正问题。作为北京市民之一分子，我当然有理由责问：酿成如今苦果的元凶，他们应该如何被追责？而如果市民买单之后依然解决不了问题——这是肯定的——那么由市民买单的决策者又该如何被追责？我们已经并且还在接受惩罚，作为惩罚的获益者，现在应该轮到你们了。

中国虽然历来自满于长久的文明史，但中国却历来没有自我纠错的能力。所以，中国的问题，一旦解决起来，无非就是两种途径——物极必反，和改朝换代。就是说，中国解决问题的方式，总是选择了成本最高的方式。也因此，在中国历史的延续中，我们很难看到悠久文明所带来的积淀效益，而是在同一个水平上不断重复着相同的轨迹，就像我们常说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