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印象里，唐卡里比较大陆货的一种，是关于六道轮回的。须弥山当间一坐，你我就成了图画里的东西。想不想摆脱是回事，能不能摆脱是另一回事。

六道里最惨的，可以说穷尽了关于恐怖的联想的，应该是饿鬼道和地狱道。我发现，比起后人大刑伺候的玩法，初民的联想尽管丰富，但委实还不够狠。他们最多也就是写小说，YY而已，不像后人真抓实干，可操作性强。

意大利传教士德西迪利在他的西藏纪行里，专门把这一节记录下来。我不敢保证他所述的就是初民原始的想法，甚至把他自己基于基督教意义上的联想加进去了也未可知。但不管怎么说，总是一个非常写真的记录。而且如果真是集东西联想之大成，那么从观察世界范围内的恐怖联想的角度看，倒似乎更精确些。

我现在做文抄公，把德同学的记述录于此，胆小者勿入，后半夜勿入。

先是关于饿鬼的。说，它的嘴只有针眼那么小，但肚子特大。脖子又长又大，长到好几里，眼睛能射出愤怒的毒气，可以把一切东东都烤干。皮肉也热烘烘的，呈焦糊状。头发像猪鬃，舌头像狗一样吐着。饿鬼要承受的痛苦，就是饥和渴。先说渴：它刚想到河边喝水，别的生物就会拿着家伙前来驱赶。好容易跑到没人的地方，河水却突然变成了恶臭的污血秽物。即便连恶臭都没有了，它自己眼睛里喷出的毒气，也会让河水马上消失。饿就更惨：它不是嘴小肚大吗，所以即便再饿，嘴也满足不了肚子的需求。就算拣到点碎屑，又因为太小，很容易被火吞噬。吃不饱，就会发冷。炙热和寒冷轮番攻击，饿鬼就永远处于痛苦中。

地狱比较复杂，比我们的十八层地狱还复杂。概括起来说，一共有四个等级，分别叫“大地狱”、“近边地狱”、“寒地狱”和“短地狱”。第一级地狱又分八种，其中第一种叫“等活地狱”，里面遭的罪，是大家必须互相打斗、残杀。等杀得差不多了，天上就会传来一声高喝：“起来”。于是，死主们重新活过来，接着互相厮杀，周而复始，无穷尽也。第二种叫“黑绳地狱”，狱卒们用工具在大伙身上印出四边形或五边形的墨线，然后开锯，锯成一片一片的。这种折磨也是无穷尽的。第三种叫“合众地狱”，就是把大家赶到两山之间，然后摇动大山互相靠拢，把大家挤成肉饼。第四种叫“号叫地狱”，这里是个铁房子，大家一进去，里面马上燃起火焰，不烧死你就烤着你，你敢不号叫乎。第五种叫“大号叫地狱”，和前面的铁房子其实一回事，不过换成了两居室，还是猛烤，这一加倍，敢不大号叫乎。第六种叫“炎热地狱”，这就更狠了，有我们知道的下油锅，还有像我们吃的烤串那样，一个一个串在烧红的铁杠上，内脏流出来了，五官里直冒火。第七种叫“极热地狱”，是用三股叉，分别叉你左右肩膀和脑袋，然后用铁片裹着，头朝下扔进熔化的铅水中，让你浑身的肉脱落干净，只剩下一副骨架。第八种叫“阿鼻地狱”，折腾的办法是，把一座铁山弄成锉子，再烧红，然后拉着你在上面来回锯。完事再拉出你舌头，用钉子拉拽、割碎。再把熔化的铜水倒进你喉咙，直穿五脏六腑。第二级地狱有四种，简单说，一种是炭火没膝，而且是反复折腾，脚一拽出来又长新的，然后接着踩进去；一种是污泥没胸，泥里还有种蛆虫，专门咬你的皮肉、神经和骨头；一种是刀剑凌迟，无论你跑到哪，都有兵刃等着，割你、锯你，而且还有藏獒和乌鸦来撕咬、啄食；再一种是铅水沉湖，同时给你灌铜水。第三级也有八种地狱，总起来说，都跟寒有关：用冰冷的风、冰冻的池塘之类，把你冻硬，这样比较方便割碎。第四级语焉不详，只说是时间最短的地狱，而且是在热狱与寒狱之间。至于有多狠，没交代，以前面的想象推断，估计重复的可能性比较大。

地狱之说，有神论和无神论好象都挺偏爱。基督教里有，我们内地也讲究。那年去平遥，县衙里有一趟房子，里面就是关于地狱的雕塑。还记得有一出，是小鬼锯人，雕得还真逼真，血淋淋的，尺寸也是真人大小。当时就我一人，昏暗中冷不丁撞见这么一景，汗毛立马响应了一下。

不过，中国的德化教育，从来是软硬兼施的。再早几年，华西村特火的时候，去那参观。其中一景，就是24孝的浮雕，弄成了一公园，不仅教育村民，还教育往来的游人。

这么大的教育成本，但效果似乎并不成比例。24孝虽好，但编得太过离谱，大家只拿它当笑话。地狱虽吓人，但也就是汗毛偶尔立一下，其他时间，都用来唬小孩了。其实小孩也很唯物的，只看他们敢拿阎王小鬼开玩笑，便说明了心里并不真怕。不相信轮回，可以影响对生和死的态度。但这影响的负面，却是对生的苛求，和对死的藐视。中国人不怕死，中国贪官不怕死缓，都是有来由的。

德西迪利对藏传佛教成佛境界的总结，我看未必确如其说。但是，他的描述，却是对一切宗教缘起的一种想象。比如，所有情感都可以追溯到欲望和愤怒，这是情感发生的唯一根源。接着溯源，就可以发现，世间万物和所有生灵都天生具有一个自我，所谓欲望和愤怒，就来自这个幻象。为了消灭情感，就要消灭幻象，把想象中的所有事物之间的差异性消灭掉。这样，没有了根源，也就没有了结果，人们就不再会受到任何邪恶和烦恼的侵扰，可以远离世间一切事物，解除苦难，享受永恒。

大意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