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凤凰台里讲鲁迅。
孙郁有一个观点我同意,就是作为一个怀疑论者,鲁迅当年其实是个非主流,甚至被边缘化也有可能。这么一不招待见的主,官家不喜欢,文化圈排斥,连左翼的也难共事。所以,一个小老头儿经常跟一帮既左又愣的文学青年混在一起,也就可以理解了。
这个异类的产生,现在看,最大的价值,或许真如他自己所言,就是为了证明这个世界的不完整和不完美。戏剧化的效果,就是要为世界添点堵。比方今天的李敖,又要竞选台北市长了。他的竞选行为,就是异类的行为,就是要添堵。
但添堵的确要分清楚目的和效果的区别。客观效果上的添堵基本属于玩闹,活到老闹到老,也还是玩闹。为添堵而添堵,目标明确的添堵,我觉得就是哲学意义上的添堵,是一种思考之后的行为艺术。这个差别中,最大的区别点,就在于你是不是个怀疑论者。
鲁迅终其一生,好象也没有找到自己的信仰,一直自个儿在那怀疑着。我对这个比较敏感,因为我也经常琢磨自己来着——到底有没有个信仰之类的东西支撑着?后来我发现,真没有。从小就没有,后来看着别人有,痛苦过,使劲反省,寻找出路,还是没有,一直到现在。
或许这就是现在中国人的常态,大家好象都没有。不过,没有的同时,是不是个怀疑论者,这又另当别论了。可能是跟工作有关,也可能是当初就中了鲁迅的毒,我觉得我在没有信仰的同时,还是个怀疑论者,而且也是因怀疑而放弃了信仰。
耍笔杆子的,分三类。上品的,要表达思想,中品,重复别人的思想,下品的,放弃表达思想。因此也分出了几类人:知识分子、文人和书记员。多数情况下,写字能卖钱的,能养家糊口的,关键是意识里就这么看的,肯定是文人和书记员。我愿意把知识分子的概念尽量狭义化,就是看上去活得特狼狈特不体面没人待见的那帮。今天大伙儿都活得挺好,特别是年轻一辈儿里写字的,简直活得太好了。所以,按我这个说法,中国以后估计没什么知识分子了。真是这样的话,这世界倒也清净,只是可能一百年后,我们的下一辈两辈的,大约会有虚脱的感觉。
爱谁谁吧。全球化了都。
但是,作为一个怀疑论者,可能并不像做知识分子那么糟糕。没说吗,鲁迅就是个榜样。而这个榜样,别看今天语文课本上把他主流化了,但真正喜欢他的,或者厌烦他的,我估计十有八九都是看中了他的异类身份。就是说,大家心底里,还是在还原他的真实面目。这起码说明了一个问题,作为一个怀疑论者,在主流社会里,第一他可能有自己的价值,第二,他更有可能活得挺舒坦。
其实,说到底,怀疑的刺激并不是怀疑本身,而是发现的欲望。消极的怀疑只能让人想到死,积极的怀疑却是给人活的想象。反正我表达怀疑的时候,从来不是止于怀疑,而是尽可能表达怀疑之后的东西,或者怀疑的理由。这种兴奋感,不亚于科学家的发现和发明。而当你终于发现身边的、道听途说的、书里讲的老师教的……所有的东西都有破绽,都是虚假,都不可信时,你会在兴奋的同时,更加坚定了做一个怀疑论者。而这些破绽和虚假,任何人只要留心,都能随手拈来。
可能是我们当初受的教育蒙蔽了一个道理,就是世界本来就不是这样或者那样的,世界本来就存在着多种可能性,包括昨天的世界。而那个教育的逻辑是什么呢?就是告诉我们,世界一定就是这个样子。这个逻辑和我们后来碰到的现实,中间产生了巨大的差异性,有可能我们中有的人并不想颠覆逻辑,但有的人他受不了了,就尝试着去颠覆一把。这一颠,还真就覆了——不仅仅是逻辑本身,还有这个世界的面目。
找不到本来面目,到处都是本来面目,这就是个事儿。我没法不怀疑。后来,怀疑变成习惯,动用经验判断,就成了一个重要的生活内容,也是我的基本工作准则。到目前为止,经常感觉累,但发现带来的兴奋还能持续产生效力,崔健怎么说的来着——越想越起劲儿。
嘿嘿。
我发觉凤凰台真挺牛逼的,刚才还煞有介事地说鲁迅呢,一段广告之后,就美女私房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