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9日,媒体披露,国家林业局将委托拍卖包括岩羊、矮岩羊、盘羊、马鹿等属于国家一级、二级野生保护动物的“狩猎权”。
消息马上引发了大范围的争议。尽管国家林业局此后通过媒体做了大量解释,但显然这次的危机公关是不成功的。8月11日,国家林业局召开新闻发布会,新闻发言人曹清尧宣布,原定于13日举行的狩猎野生动物额度拍卖会将暂缓举行。至于何时举槌,曹表示要综合各方意见后择机确定。
8月20日,当我把这个话题抛给青海省林业系统的工作人员时,一位女财务人员轻描淡写地说:拍卖就是保护。我把这句简洁的话翻译一下,就是:没有类似的筹集资金的渠道,野生动物保护的钱从哪来?
在可可西里,保护区管理局的工作人员告诉我,来自国家财政每年的专项拨款是10几万,而一次巡山的费用就要两到三万。按平均每月一次的巡山密度,这点银子无疑是杯水车薪。要填补这么大的资金缺口,目前倚赖的,除了青海省可怜的一点儿财政拨款外,剩下的,就只能靠社会捐助了。而社会捐助,谁都知道永远不会是个定数,也不可能成为真正倚赖的对象。
必须说明的是,可可西里,藏羚羊,这可是目前中国野生动物保护领域里最能吸引财气的两个词汇。
那么其他的保护动物呢?
8月31日,有一条消息同样值得关注——北京首家鳄鱼肉销售上柜,100多块钱一斤。
尽管媒体并未透露鳄鱼的种类是否属于保护之列,但这个信息令我想到了另一个景象。那是今年4月,安徽省宣城,上万条尚处冬眠季节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扬子鳄,慵懒地拥挤在保护基地里的几块小岛上。而在另一片负责孵化的专门区域里,不同年龄不同个头的小扬子鳄们正在疯狂地成长。
保护区管理处的朱家龙主任告诉我:自然条件下的扬子鳄,孵化成活率不到10%。到了人工孵化,成活率可以达到90%以上。所以,这里可以说已经是鳄满为患。
患是什么?就是缺钱。缺钱养不起,但又是国家一级,没人敢杀,没人敢卖,只能听任它并且帮助它声势浩大地繁衍下去。
这已经形成了中国野生动物保护界的一个怪圈:种群稀缺的国宝,缺钱来保护;种群兴旺的国宝,缺钱来维持。总之两个字:缺钱。
8月24日,北京天耀律师事务所律师王福江向北京市第二中级法院提起行政诉讼,请求法院判令被告国家林业局撤销拍卖“狩猎权”的具体行政行为。王的举动,再次挑起了公众的热情。
来自民间善良的保护意愿与来自官方的“冷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过,在此番冷与热的对峙中,双方并没有站在同一个基点上进行讨论。民间热议的初衷缘自习惯性不信任,甚至已经搀杂了民族主义情绪。而官方的尴尬在于,缺钱本来是个真命题,但这个真命题在公众眼里,却成了彻头彻尾的伪命题。
我曾经向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的工作人员询问:为什么不能重新审定原有的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名录?因为原有的国家一级和二级野生动物保护名录,还是上个世纪80年代确立的,已经不能客观地反映今天野生动物种群的现状。真濒危和假濒危混杂,不但使有限的资金投放分散,使真正该全力保护的不能得到有效保护,也使得官方在行使行政权力时,容易遭受公众的强烈反对却有口难辩。
野协的回答是:理论上成立,但名录的审定必须依靠详实全面的野生动物资源普查。而这个普查,钱还不说,光周期就要五到十年。
看来远水解不了近渴。
或许正是类似的原因,使得关于保护野生动物的一个传统话题重新浮出水面。可以这样说,对于这个话题的不同解答,如果真要公之于众,恐怕所引起的反应要比拍卖狩猎权更具有爆炸效应。
这个话题就是:对于濒危野生动物,到底还要不要保护?
今年初,我曾经与福建梅花山华南虎繁育研究所的黄所长交流过看法。这位颇具学者气质的管理者谈及这个话题,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掩饰他的观点。他的回答是:不需要保护。
他说,一个物种有诞生、发展、衰败、灭亡,这就是自然法则。濒危野生动物,同样遵从这个法则。而刻意强调保护,使其尽可能延续,这在人类情感上可以理解,但也有违背自然法则之嫌。他举例说,华南虎,全国人工喂养的仅70只,从野外记录上看,已经20多年未有发现。基本可以认为,野生华南虎已经灭绝了。他指着梅花山远近大大小小的山包说,一只老虎的栖息地至少要几十到上百平方公里,但在这里,公路交错,人烟稠密,栖息地被分割成一个一个狭小的空间。即便单独个体的生存环境能够保证,而要实现自然繁衍,那些交错的公路无异于隔离带,公虎和母虎根本不可能见面。
不过,主流派的观点依然是保护。而且,在积极性保护和消极性保护的选择上,中国选择了积极性保护。简单说,就是以人的力量,对濒危野生动物进行全面拯救,从交配繁育到人工喂养。大熊猫、扬子鳄……诸多国宝级动物目前都是这样得到拯救的,而且大获成功。
问题又回到了开始。要想保护,而且是积极性保护,银子就成了大问题。在国家有限的财政支撑外,社会资金的募集是个必要的辅助,这其中也包括开放狩猎。但是,人们的善良意愿与残酷现实之间的巨大鸿沟不但在观念上形成了阻隔,而且也造成了实际操作上的困惑。一个极端的例子是,在华南虎南非野化训练计划中,去年发生了死虎事件。尽管计划得到了官方的支持,但本质上看,还是国内外民间组织投资促成的善心之举酿成的大错。
今天,中国民间对动物福利的热衷已经达到了历史上的最高点,从呼吁立法到公益救助,从藏羚羊的保护热潮到网络追击虐猫凶手,一波又一波的声势使得动物变成了中国人身边的一个巨大话语空间。但是,在这个令人动容的浪潮面前,我们也必须看到,一方面是动物福利主义有可能因为极端化而形成一种新霸权;另一方面,伴随而来的,是动物产业,包括野生动物产业的逐渐发达。而这两点,对于保护野生动物来说,无疑都具有很强的杀伤力。
就在我从西宁回往北京的途中,同机的,还有五只藏獒幼崽。据说,它们的单只收购价为3000元,而回到北京就会身价倍增。
记得在格尔木的第一个夜晚,可可西里保护区管理局的才达书记曾对我发出如下的感叹:我盼望可可西里的动物们最终不会被猎杀,也不会被利用,也不用去保护。这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