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们损失了多位大师级人物:社会学家费孝通、物理学家黄昆、书画家启功、文学家巴金。大师这个名号可能因此有些贬值,但作为逝者的哀荣亦不必过于苛求。费孝通在世界上都堪称一种研究流派的开山祖师,大师当之无愧。至于有人说“巴金逝世造成中国文学大师断档”,应该也是实情。
巴金逝世后我曾经写过一篇评论,谈到很多人借着这个由头重提讲真话的问题,无非浇自家胸中块垒,那么就算这辈人最后的狂欢吧――巴金之后,且看还有哪个家伙值得你们这样拿来说事?
我的意思也很明白,巴金恐怕是最后一个大师了。换句话说,未来很多年之内,也许我们再没有大师值得悼念!如果会做人并善保晚节,再下一拨值得悼念的大师可能要出在张艺谋这代人吧。但那要等多久?不出意外的话,怎么也得二三十年之后的事情了――空了整整一代人还不止。
当然历史并非一条均匀的河流,大变革时代出的大人物多些,承平年代杰出人物少些,大家也都理解。可是,造成多于一代人的断档,甚至矬子里都拔不出将军来,就很说不过去了。人生一种值得夸耀的地方,就在于你未必当真认识那些伟人,但是你可以说自己跟伟人生在同一年代。那么很显然,未来二三十年之内,很可能我们将失去这般聊以自慰的乐趣。我总觉得,我们要为历史上某一个非正常时期在这方面支付利息了。
大师固然诞生于风云际会,但是大师更需要薪火相传的推送与继承。没有章太炎那一代大师,就没有鲁迅这一辈人;巴金若不是鲁迅的抬棺人,他自己的地位恐怕也要打些折扣。也就是说,真正开山立派的大师总是极少数,更多则是在传承中创新并达到自己的高度;同样,当你成为大师,你也必须承担起大师的义务,奖掖后进,发掘贤良,比如鲁迅晚年之于左联。西南联大也发生过多起类似佳话,导师亲自把学生的论文翻译成英文拿到世界顶级学术刊物上发表,这些学生日后都有了大出息。那么现在我们就来想一想,巴金这一代大师,可谓享受了前辈的恩惠,可是他们又在提携后进上做了多少事呢?从这个意义上说,巴金他们这一代人是要负责任的。
你自然知道,我这完全是装傻的说法。哪一代人,如果条件许可,自己又够资格的话,不乐于提携后进、为大师不至于断档而努力呢?难道巴金这一代人就偏巧是自私的例外?这当然不是实情。实情只能是,当巴金们自己通过努力成为大师的时候,当他们有资格有能力考虑培养、传承下一代大师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这种培养或者说传承的土壤已经丧失了。它是在两个方向上同时丧失的,一个是体制禁锢了人的自由精神,再一个是封闭的环境隔绝了交流的渠道――我们同样知道,像佛祖那样自我悟道的人极少极少,更多的大师级人物都必须依赖交流和思想的碰撞。这方面,恰好从章太炎到鲁迅到巴金三代大师都有所体现。老实讲以他们的资质,若要天马行空般创造历史,那是勉为其难;但是他们都幸运地生活在风云际会的大变革时代,生活在思想激烈碰撞的年代,因此只要自己超级努力并且不算太笨,大师未必就是不可预期的人生成就顶峰。但是我必须在这里说,当巴金们有资格栽培下一代大师的时候,时代的大门却牢牢关闭了。我想大家一定不会误解我的意思。而大门的重新开启,已经是三十年后的事情。这刚好与我前文预期未来二三十年我们将再没有机会悼念大师级人物相对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