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月1号，万晓利在绍兴演出，现场太吵，在他唱歌时，酒吧甚至没有关掉他背后转播体育赛事的大屏幕。万总找到了一个诀窍，唱几首歌，就玩一段即兴，他调动了呼麦、电子（以一把吉他）噪音等技术，像个发现新玩具的小孩，兴奋地摸索着吉他，从一个噪音点走向另一个噪音。有时他长时间的沉默，你能从沉默里听到他的一切情绪，然后他又开始弹琴，唱歌。别人用声音表达，他用空白表达。

2，毕竟还是沮丧，演出完他迅速把自己喝高了。我向他敬酒，致酒词如下：我看过你很多场演出，这不是一个精心准备的完美演出，能听出来一个歌手面临巨大压力和挑战，调动所有智慧、经验想去把舞台表现做到最好，挣扎，愤怒，压抑，克制，一切正和台下想认真听歌的人的心态贴合。这不是一次完美的演出，但它足够真实而且动人。

3，万总说：我调动了我所有智慧，把自己挂在舞台上，几乎感觉不到地上升，再上升。

4，6月1号的酒局只是2号的前奏。2号酒局，参战人员：北京代表队，桑格格、九色鹿、万晓利、周云蓬、绿妖。绍兴代表队：李青、张阳丹、阿啃、陈伟峰及太太。北京代表队喝黄酒，绍兴代表队要开车，喝水。

5，酒局其实是从大家一起去老周家里真正开始。朋友送了老周两坛当地自酿黄酒，每坛大概二三十公斤。用酒吊起到一个大缸里，一缸至少两斤，打了七八缸。

6，喝成一条直线。万总说，头天的酒还没醒，他想想，又说，其实是，从青岛演出开始，就没停过，一直在喝。喝成一条直线。青岛演出是5月22号。

7，酒过七缸，格格开始唱歌。

8，酒过八缸，万晓利开始弹琴。又一杯，他唱歌。他先唱了一首“花房姑娘”，其时已晚上十点多，绍兴老城区万籁俱寂。我们锁门，闭窗，连窗帘都拉下来，像地下党开会。然后，万晓利又唱了一首“昨天的太阳”，周云蓬点评：你有齐秦没有的力量，粗糙感。老周也唱了一首，“在遥远的天空底下”，酒已微醺，他把齐秦唱成了tom waits的狂浪。

9，十点多，因为担心扰民，我们转移到巷子口的龙虾店继续喝。要不要拎琴？老周有点心疼。我说：我没喝多，我抱着，咱们继续唱。

10，到龙虾店，开了三瓶会稽山三年陈，一瓶啤酒。这时的成员有：北京代表队，桑格格、万晓利、周云蓬，绿妖。（九大师被格格评为“海量”，万总睥睨他道：你先喝一缸。他干了一茶缸，然后退出历史舞台。）绍兴代表队：李青、张阳丹。

11，点我点我。酒过两瓶，格格对张阳丹说：你点吧，你点什么我唱什么。如果有飞镖、中国地图，你扎到哪里我就唱哪儿的歌。老周急了，也抓住张阳丹：你点我。我什么都会唱。

12，张阳丹说，我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老周会跟我说，你点什么我唱什么。

13，张阳丹点“关山月”。老周舌头有点大，用比平时低八度的音域，调子模糊，像一个人喝多了，踉踉跄跄走山路。飞飘版关山月。

14，格格和万总飙高音，格格唱“北京的金山上”，万总唱豫剧。过一会儿，服务生说，有人打110投诉……请我们小声点儿。

15，这是有史以来，观众和歌手比例最悬殊的一次。北京的四大歌手（据说我后来也开始唱了）对绍兴的两位观众。歌手为了争夺观众，展开激烈的PK。格格说，她在簋街的价是三首歌十块钱。我补充：她给观众。

16，万总的境界比较高，没人唱他就唱，有人唱，他低头弹琴伴奏。弹琴对万晓利是种享受，看万晓利弹琴也是一种享受。他视吉他如情人，缠绵低回。但也不是每首歌他都伴，听到我们唱的不好，他面无表情地摆手。什么意思？他摇摇头，仍然面无表情地：就是不要唱了。

17，当晚的情形，用一句话可以形容：观众早已离去，激动的演员还久久不肯散场。

18，最后又撤回住处。绍兴代表队已经一个不剩，为了增加观众，我们把沉睡的九色鹿大师叫起来，接着喝。

19，后半夜主要是九色鹿跟老周的对话。万总蜷缩在一个窄椅子上，半睡半醒，偶尔抬起头，眼神像冷电一样扫射全场。我跟格格说，他的腿很长，蜷缩起来尤其显得性感。万总一笑，撩起上衣，露出标准倒三角身材，我捂上眼睛听到格格跟我的尖叫。

20，夸我夸我。九色鹿评价万总是天才，老周不干了：你也得说我是天才。九色鹿很有原则，不改口。老周诱之以利：你看，你想跟格格结婚吧，我跟格格很熟的。我可以给你说好话。还是不行，老周又道：你要夸我，我就告诉你格格的男朋友的事。她有很多男朋友，廊坊就有一个。

21，格格、万总、我，一起搬小板凳坐旁边，等老周啥时候从廊坊的男朋友说到邯郸。

21，看到九色鹿不改口，老周换了一种口气，要不然这样：你可以说万晓利以前是天才，但后来摔着了头，变傻了；或者我以前不是天才，但我也摔了一下，变聪明了。

22，万总一直半睡半醒，这时忽然扑过来，紧紧攥住老周的手，喜悦地说：老周，原来你也有虚荣心啊。

23，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们挤到后门的河埠头看晨曦。河埠头就是一个伸进河里去的石头台阶，人们在上面洗衣服、涮拖把和马桶。老周很想把九色鹿推到河里去，他伸手轻轻拍打着九大师的背，试探着。

24，九色鹿想回屋时，老周挡着去路：你想当格格的男朋友，我还得考考你……先考数学吧……他想不起来什么数学问题……考文学好啦，莎士比亚是哪国人？

25，万总则想把所有人都推到水里，或者是自己。有一瞬间，他很想跳水。我说，跳水前的一瞬间是审美的，跳进去你就会诅咒自己……前天我们修马桶的大粪就是丢到这里面的……

26，早上八点，大家告别。

27，十点半，我醒来，忽然回味过来，昨天的酒局真好啊，可是也散了。我流了两行泪，又睡着了。

28，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