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荒凉破旧的巩义到干净崭新的江阴
(2009-11-09 21:3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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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我感觉 |
在开封和巩义旅行,在开封,一个三轮车夫把我放在“离鼓楼很近”的地方,走过去用了20分钟。另一个果断地把我姐姐拉到汽车西站,一个没有她要坐的汽车的车站,她错过末班车只好回来找我。那个时候,我想:这就是我记忆中的河南;在巩义,打车到离市区7、8里的宋定陵,头一个停下来肯载我的司机张口要30,而第二个司机只要15块。那个时候,我想,这正是我记忆中的河南;我上浮戏山,从山脚坐面包车上去每人5块钱,下山时三分之一路要花20块钱,那个时候,我想,这就是河南。
在巩义,也有那种两边载满几十年法国梧桐树的老街,这一点点残痕,印证它也曾经绿树如荫,空气清洁。但它现在是一座落满灰尘的城市,它的周边全是小煤矿,而市里则布满工业工厂。这让它的空气浓稠度很大,用块滤布挡在鼻子前面,一天下来积攒下来的金属颗粒能炼钢。即使是再能吃苦的旅行者,也会对这样的空气疑虑重重——比如从北京来的我——北京空气也不好,但比起这里,还算适宜人类居住了。
比空气更让人受不了的是噪音。我发现越穷的地方,人们对噪音忍耐度越高。巩义的街道上,汽车喇叭吵到匪夷所思,偶尔昂首奔过的拖拉机发出的声音如同轰炸机。而每一个商店,都敬业地把自己家的音响开到最大。人们走在烟尘里,走在噪音里,早已熟视无睹,而一个路过的外来者,简直恨不能不呼吸,不听。
我坐了一个多小时的汽车,去巩义的浮戏山,那里大山环绕,我住的地方离山脚极远,可以想象,那本来是很美的,如果山脚下没有那么多煤矿。但现在,即使在群山怀抱里的山上的村庄里,空气里,还依稀有一些稀薄的煤灰味,而山上,并不像浮戏山网页上宣传的“山青、水秀、洞奇、寨古、庙幽。”——山不青,因为树少,显得贫瘠;水不秀,因为少;庙幽——最早我是冲着山上“两百多个庙宇道观”去的,但发现,庙是有的,却是新修的。
我在山上住了一晚,夜里的天空,星星亮的,几乎像是在天空上挖了洞,把星星露出来直接被我就这么看到了。山上的村庄,人不多,对面的山上一直有人在唱歌,我的房东说他们在“办事”,不知道是喜事或丧事,掺在“今天是个好日子”当中的,是一个基督教团体在唱圣歌。今天是个好日子,哦耶和华一切荣耀归于耶和华,这些不相干的声音,就是这个山谷到了夜晚惟一能称得上精神活动的娱乐,我想。
也许这里之前真的有过两百多座庙宇,也许之前山上的确种满绿树绿荫蔽日,那样的话,这些山谷里的居民的生活真得称得上美好,但并非如此,在我们住在城市,厌恶城市的汽车废气、空气污染而向往乡村之时,乡村已经沦陷成小煤窑和小砖厂以及各种重污染的化工厂、重型工厂的集中场所。因为那里的人“没有声音”。
我很难在网上看到关于河南的详细旅行攻略,如果有,也是浮泛写一些景点,还有吃。比如提到开封,就是夜市。我也很少在网上看到有关河南人的声音,如果有,一定是出大事了,被媒体报道出来的,比如前一阵的杞县事件。他们很少在网上说话,尽管河南的少年也一样会在游戏厅度过自己的青春期。他们很少反抗,他们很温顺,他们是网络时代少有仍然按照前网络时代规则生活的顺民。他们也有报复的方法,比如三轮车夫的撒谎,出租车司机的不靠谱和乱要价,我想当人的生存底限太低的时候,他就没办法再为一些事情负责,因为比如尊严,比如怜悯、比如让人敏感的一切情绪,它们在这个肉体里住着太不舒服了。
我不是在呼吁什么,作为一个有局限的人,我只能希望自己的住处附近尽量不要有煤矿、不要有化工厂,如果不幸有了,我希望自己有能力搬走。我不能替河南呼吁什么,因为,是不是总要有地方开小煤矿、开重工厂、总要有地方建水库、总要有人来承受环境被污染、被破坏的后果,承受出生时血管里就流淌的艾滋病,承受不幸,承受一切?
从巩义直接去的江阴。江阴是个很漂亮的城市,空气清洁,它曾当选为2008国际花园城市,这是当之无愧的,它靠长江,空气湿润且干净,街道宽窄合适,人可以很方便地过马路,也很少看到堵车。这正是一个最适合人居住的中型城市。它很新,据当地诗人庞培说,以前也有很多老街道,都拆了。现在基本看不到什么过去的影子,就是一个干净整洁的新崭崭的城市。它的鹅鼻嘴公园,背靠山,面对长江水,山上草木茂密,走在路边,能闻到一股股的草木的香气。
江阴很新,很干净,很漂亮,但在江阴时,我总是想起开封,想起巩义,开封的旧城墙,破破烂烂,简直内脏都露在外面;巩义的宋定陵,里面荒草长到一人高,偌大的一个宋定陵只有我们两个游客。还有石窟寺,北魏时期的佛像,就露在外面,人可以随便用手去摸——它们有些被摸得晶莹发亮,像镀了一层釉。它们像河南这个城市一样谦卑,一样寒酸,一样低姿态。它们又破又荒凉,可是为什么我总是想起它们,而不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崭新的江阴?
江阴打扫了自己的过去,以一个崭新的面目出现。而河南的这些城市,因为穷,因为顾不上,还没有割掉自己的过去,虽然已经残破荒凉变成一个伤口。江阴的漂亮和愉悦是轻飘飘的,而河南,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