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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导”林兆华这些年很少接受访问,这次,我们终于在人艺排练厅追到他。穿松松垮垮军绿色外套,不停抽烟。瘦,于是眼睛格外有神。2008年5月,林兆华带领一群盲人演员演出话剧《盲人》。非职业演员,并且是盲人,这一次,他又触犯了所有话剧成规。
《盲人》剧组中的命运感
排练中休息,有个人一边熟练地给编导摸着脊椎,一边说:你这毛病吧…… 他叫商振水,大家叫他老商,按摩师,今年65岁,是剧组里年纪最大的。老商爱好文艺,常在《盲人月刊》上发表文章,喜欢朗诵。刚来那会儿,因为他的朗诵腔,还被林兆华批过几次。排练中有好几回,因为他的忘词大家被绊住,编导就会悠悠叫:老商……“记词儿对我的年纪来说,是有些困难了。”他嘿嘿笑起来,不小心磕到柱子,额头红了一块儿。
《盲人》改编自象征主义戏剧大师、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梅特林克的剧作。在国外上演时,剧中盲人都由明眼人扮演。林兆华这一次找了十三个盲人。
7岁成为盲人的葛胜利在北京有自己的按摩店,在此之前,他是广东韶关队的残疾运动员,练短跑和柔道。他扮演一个又聋又瞎的人,坐在人群外面,带着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为什么笑?他慢慢说,“因为他听不见,看不见,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只能自言自语,绝望到极点,反而微笑起来。”排完戏六点,他要坐420路公车回顺义,路上还需转一趟车。有好心人帮助,他倒不觉得多麻烦,但他讨厌被人叫“瞎子”,还有“盲道”上摆着自行车。
这个人,大家都叫他“主席”,每次休息时都打手机,若不是在这儿遇到,你会猜测他是做生意的。“我是中国盲人协会、中国残奥会的副主席”,腾伟民介绍自己,他是这个剧组里第一个问记者:“你是什么媒体的?你有名片么?”的;而失明七年的杨付云,失明前是技术人员,平谷政协委员,现在她是平谷盲协主席。她有一把嘹亮的好声音,干净,带着无限的苦难。这是明眼人、科班演员的声音里没有的叹息和忧愁。
他们都是普通人,被强光一打,露出他们头顶渐渐颓败的发际线、黑白掺杂的头发,还有一张张被现实侵蚀的脸。他们在不同时间成为盲人,汇聚在一起,带来了强烈的命运感。
一个创作者在哪儿都能有心灵的自由
其实这一次,大导本来想做个本土戏剧,作家过士行的剧本,“我喜欢当代戏,但是剧本没通过。《盲人》是我以前想排的戏。”
从《车站》、《三姊妹等待戈多》,到《盲人》,他的戏剧里,总有人在等待,这是有意的吗?林兆华先是断然否认,听到《三姊妹等待戈多》,笑起来,“那个啊……《盲人》这个等待更残酷,等待戈多是现代人莫名其妙的等待,它不知道在等待什么,是虚无;而《盲人》这个,等待的领路人已经死了,最后的希望也是未知的。我们今天演的实际上是当代人的悲剧,它不是古典的。”
看过两次《盲人》排练。第一次,林兆华的《大将军寇流兰》第二天要上演,他在两个剧组之间跑,几乎没怎么管这头。但在编导的指导下,这出戏已经很像个戏剧了;第二次,显然是林兆华带着排,意外地,现场感觉明显不同——演员们老绷不住要笑,还真的有好几次笑了场。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希望他们进入所谓的一本正经的演戏状态。越想弄好越表演,越表演越不像样子。”林兆华对记者很严肃,对演员却笑嘻嘻的,他也不担心笑场,“笑你纠正就是了。你死气板板的怎么行。应该让他们在创作时保持自由心态。我不赞同导演中心制。任何戏都是共同创作的,你要尊重他们。”——走到盲人身边说戏时,他的眼睛是闭上的。他是在体验盲人的感受吗?
为什么要用非职业演员来演出?林兆华就只说“有意思。”被问到这当中的美学选择,他大力摆手,“你千万别拿我当一个概念。我做这个戏,根本没让他们演戏。他们也演不了。别拿演员的概念去谈他们。”——他是出了名的不喜欢阐释,或许,所有的理论都是一个框架,而大导躲避的,正是这许多条条框框。
话剧《盲人》,由开始的人艺出品,人艺小剧场演出,变为最后的“红丹丹/心目艺术坊”出品,朝阳剧场演出,免费观看,人艺和“红丹丹”都是说:因为一些“技术问题”——与非职业演员有关吗?与作品的悲观气息有关吗?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这仍然是一部“林兆华”的作品。
大导在访问中曾说,“中戏是我妈,人艺是我爹。但我是个逆子。”这种反叛精神在他身上保存这么多年,在70多岁时,仍然把摇滚乐带到剧场、让非职业演员演话剧。那种叛逆的光芒,你在他眼睛里,他松松垮垮的军绿色外套上,都能看得到。那像是,八十年代的某颗火种,被他封存体内,一直没有熄灭。
“艺术创作不能有框框,不能按所谓的常规。体制内,体制外,一个真正的创作者都能有心灵的自由。”
Q&A:要发现一些好的当代文学作品。现在文学太匮乏
TO:不排戏时做什么?
林兆华:我生活非常单调,不喜欢吃,不喜欢玩,有时候看一些书,听听音乐。原来还喜欢游点泳。
TO:最近在看什么书?
林兆华:在看说鲁迅的书,北大一个钱什么,钱理群写的。小说也看一些。
TO:您经常跟作家合作,是不是很关注文学。
林兆华:《白鹿原》我不是做过吗,那是花了两三年时间找人改编的。你像那个余华,我跟他说你写个剧本吧,他不写。十多年前,我就跟王朔说过。他们都不写。要发现一些好的当代文学作品。现在文学太匮乏。不能舞台上呈现的都是粉饰、虚假的东西。
TO:那您是通过什么关注文学的?
林兆华:有时翻杂志,有时听朋友推荐。余华,贾平凹都看。新作家看得少。国外的一些,比如介绍杜尚,也挺好的。
TO:杜尚对世界就是一个挺不合作的态度,就像你。
林兆华:不像我,我还不至于。我是个很随和的人。嘿,嘿。(笑)
TO:可是您拒绝被采访。
林兆华:那是采访。因为要讲实话,一般媒体说不了实话。他们就是炒作。
TO:那您是对媒体失望了吗?
林兆华:嗨,别骂媒体呀,骂他们该不给我宣传了。我也不是拒绝,是很少(接受采访)吧。
TO:有想过把余华的作品改编成戏剧吗?比如《许三观卖血记》、《活着》?
林兆华:许三观是不可能出来的。《白鹿原》就很困难。
TO:您自己戏剧工作室下一步的计划?
林兆华:现在在找过士行写剧本。其他作家也可以约嘛,现在是找到合适的题材再说。我喜欢当代戏,但是剧本总是很难。
原刊《Time
Out北京》5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