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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上课铃声的记忆碎片
文:绿妖
我的小学离我家很近,有个旧称叫“胡家院”,这大概是从前哪个大户人家的房产,被征用做学校。房子都很老,阴天的时候光线昏暗,我几乎连书都看不清楚。对着校门,老师备课室的前面有一棵树,上面挂一个非常小的铜钟——小到几乎不好意思叫它做“钟”,而更像是一枚铃铛——钟里头有一个薄薄的铁坠,一根红色的布绳拴住坠子。上课下课,就有一位校工拉住绳子,上下轻轻摆动,“当当当,当当当”,铃铛虽小,声音却响彻云霄。我上课路上喜欢东张西望,总是在铃声里冲进课堂,大汗淋漓地坐下去。
中学在另一个学校,那里上下课,是一个老师猛力吹哨:嘀——快下课时分,正坐得昏昏欲睡时,听到这一响立刻精神。可如果你还没赶到教室,而上课哨又尖利响起来时,那种平直不变的频率,那种锐声尖叫的声音,让人听了简直要发心脏病。
另一个中学,兴许是当时很时髦的中学,上课铃,是电铃。有谁听过公共场所火警的铃声?就是那种。它是哨子的升级版,同样的平直不变的频率,尖利声音,可是吹口哨的老师会疲倦,它不会,它不知疲倦,它高分贝,它的声音被放大后响彻整个学校——对了,中学的规模比小学大很多,想来也只有用这样的电子设备,才能让整个校园都听到吧。不知怎么搞的,我总是迟到,所以我有很多在电铃声狂奔的经验,它大概一直锐响一分钟,这一分钟,我发足飞奔,我年纪还小,所以身轻如燕,跑起来感觉很好,惟一不好的是电铃,它一点不能给我的狂奔伴奏,还简直像在撕扯耳膜,我经常边奔跑边感觉我被它同化,通电抽搐倒下。电铃停,我冲进教室,老师铺开点名册——好,又跑赢它一次!
前年的时候,我去柳州玩,住在当地朋友家。朋友的妈妈是老师,她家就住在学校后面。我在她家找到一套1953年人文社的竖排繁体版的红楼梦,一头扎进去,看得几乎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姓甚名谁。就在这种昏天黑地里,我还是发现晚上总有些轻音乐,有规律地出现,是那种很柔和的电子扩音器扩出来,舒缓而轻柔。我终于忍不住问朋友:这是干什么?——嗯,你肯定猜到了,同学说:这是晚自习上下课的铃声啊。她惊诧地说:学校早就改成音乐铃了,你不知道?
上网一查,原来音乐铃取代电铃,在全国范围也有好几年了。更有中外名曲可供选择,务使同学听了精神放松,心情愉快——他们大概已经无法想像在高分贝的电铃中狂奔是什么滋味了。学校越来越人性化,我当然高兴,但很多学校在晚自习结束时不约而同选用肯尼基的“回家”做音乐铃,这总让人联想到要打烊的商场。
一路电子化,虽然越来越人性。我不免、也纯粹是敝帚自珍地怀念起小学时的那口钟:学校的地,是夯实了的土地面,黑黝黝,亮晶晶。下一点雨,地上不会有泥,反而因为湿润而更加坚如铁,明似镜。树上的树叶是绿色的,系钟的绳子是红色的,老校工不急不忙地拉起那根绳,“当当当,当当当”,声音直上九霄,而你的眼睛就跟着望向了天空,树,云朵,那时并没有环保这个概念,而人与自然天生是亲切的,默契的。
那种声音,我在日后看到的意大利电影里听到过,在费里尼、德西卡的电影里听到过,意大利是一个有那么多教堂的地方,他们的声音,是教堂里的大铜钟在天空下震响,让灵魂为之注目。中国也曾经有过这样的钟声,在山林间,在破败或富丽的庙宇殿阁中,在每个清晨,普通人的远远的听觉里。我们为此专门有一个词,“暮鼓晨钟”。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从人们的生活里退去了,消失不见。而我庆幸我曾在小时候听过那么多次钟声,相比于音乐铃的柔和悠扬,钟声却能让一个人的心在一瞬间荡了起来,跟钟声一起荡到高高的天空之上。它让人相信有灵魂,相信人的肉身虽然沉重,而心灵却可以高旷不羁,与云朵为伴。
有谁知道,现在的意大利,是否还能时常听到教堂钟声,就像费里尼所拍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