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一个人跟我说，你写的没有过去好了。很难描述听到这种话时的感受，有时我会因此郁闷，有时我会假装不介意，更多时候我想说关你屁事。

    我也会翻自己从前文字。有时会跟自己说：这家伙写的不坏呀——那些文字里有我熟悉的情绪，跟着它，我轻而易举地就飞了起来。我还记得写它们时自己的样子，有时号啕有时微笑，但不管怎样，总是轻而易举就跟着文字飞了起来。现在的确越来越少飞起来。甚至连语言也跟着生涩。我曾经抓住朋友问：我的语感从前还不错不是吗？我曾经也可以写出很漂亮的语感对不对？那时我心里好象有双翅膀，只要我想，我总能乘文字飞驰，扶摇直上。

    从想写长篇小说开始，甚至在那很久之前，我就在为改变做准备。减弱抒情成分，减弱主观，减掉形容词，减弱所有在此之前一直帮我的技巧。它们很好，只是不能帮我走长路。这篇小说，它像一场马拉松，在开始跑的时候我是个胖子，到了中途已经耗尽脂肪变成了瘦子。

    我的文学偶像是萧红。她的句子，是最简单的句子，没有任何修饰，没有任何技巧上的花哨，她的句子，直接透着生命的热情和悲凉。那是最好的文学。我也想像她一样。我想写出清水白石的句子，简单清朗，兼有风骨。

   我像减肥可乐的配方师一样，拼命减去可乐中的糖份，同时保证它仍然是可乐。

   很难。到后来我发现，最简单的句子并不代表什么。我跟另一位也在探索小说之道的朋友说：你的文字像被酒精药棉擦过的皮肤。其实这句话我也在说给自己。就是说，没有什么肉体的味道。但也是说，没有属于你自己独特的味道。——最简单的句子，可能也是语感很差的文字，可能还是没有特点的文字。减掉了所有糖份的可乐，很可能味道就不对了，变成了白水。

    到了这个时候，又要开始往回拉，找语感。

    但我不可能再写跟从前一样的文字。因为我自己变了。我仍喜欢看到自己以前的东西，看到那个时候，我诚恳地面对了自己；同样，现在我老实地面对自己，我就只能写现在的句子，简单沉闷，有些生涩。

    昨天上午是阴天，下午好象要下雨，到了傍晚又晴开。天空里很多云，被夕阳染成血色。天空好象红海，如果红海就意味着红色的海。我坐在一条石头长阶上，抬头看天，我又一次走到一个边缘，不知道还要不要写下去，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或借口生活下去。但天空像一面红海，云朵气象万千。我抬头呆呆看着，忍不住眼泪，也忍不住一个声音在心里狂喊，她说，我要描述这一切。我要描述我看到的一切。这世界。我爱。我恨。我恨。我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