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恋书癖 |
《长夜行》是去年看第一遍的书。今年看了第二遍。时常也拿起来,从中间挑一段开始读。
因为是一个人在家,常常把喜欢的文章大声读出来。但只有《长夜行》和萧红的某些文章,让我一读再读,本来该去吃饭的,半小时过去了,我还在读。他们的文章里有音乐,好象你唱一首歌,唱了一遍,又唱了一遍,反反复复,停不下来。
《长夜行》就有这样的音乐性。
因为此,我上网搜译者徐和瑾的资料。关于他本人的资料,少的很。只知道他是复旦大学退休教授,翻译家。意外的,却看到有人说徐和瑾的这个版本不好。不如另一个,书名是《茫茫黑夜漫游》,译者是沈志明。
前几天在当当上买了《塞利纳精选集》,沈志明编选。里面有全本的《茫茫黑夜漫游》。
昨天晚上看了一下。主要是把两个版本进行对比。
对比结果,我还是喜欢徐和瑾版!这可为难了,我自认不是此道专家,也不知道“翻译”到底什么算好,什么算不好。只好把两个版本分别放一些上来对比一下。
1。
A
这时的道路,我看的十分清楚,还有两旁潮湿的软泥上建起的方方正正的高大房屋,墙壁被月光照的发白,犹如大小不一的大冰块,一堆堆静静地躺着,颜色苍白。
《长夜行》
绿妖:用来形容高大的房屋,颜色苍白的大冰块,比冰淇淋更有画面感:冰块的坚硬、冷、棱角感,都如绘眼前。
2。
A
B
绿妖:“只要是五法郎之争”,显然不如“只要有五个法郎的隔阂”,来的清楚直白。
3
A
在人世间死去只有两条道路,即肥胖之路和消瘦之路。其他的路是没有的。人们可以选择,但这取决于各人的本性,要么变得大腹便便,要么死时骨瘦如柴。《长夜行》
B
在烈日下只有两条通往死亡的道路,要么使你们变肥,要么使你们变瘦,没有别的出路。我们可以选择,不过根据每个人的体质,要么变得大腹便便,要么剩下皮包骨头,最后都得归天。《茫茫黑夜漫游》
绿妖:我喜欢徐先生版,“在人世间”,比“在烈日下”有更大普遍性;而“取决于各人本性”,比“体质”要更贴切这段话的意思。
4
A
人的身上已经没有很多音乐,无法使生活像舞蹈一样优美,情况就是这样。整个青春都已死在天涯海角,死在鸦雀无声的真理之中。……真理是快要死去但又死不掉。这个世界上的真理就是死亡。必须作出选择,要么死亡,要么撒谎。可我却一直没能把自己杀死。《长夜行》
B
我们自身的音乐所剩不多,难以让生活翩翩起舞。青春已经消失在遥远的、真实的寂静之中。……真实就是无尽无休的弥留,人间的真实就是死亡。必须在死亡和说谎之间选择。我却从来不敢自杀。《茫茫黑夜漫游》
绿妖:我尤为钟爱“真理就是快要死去但又死不掉”这一句。不过沈先生的最后一句“我却从来不敢自杀”,倒比徐先生的“没能把自己杀死”,来得直接敏捷。
5
A
但我还是不大放心。因为穷光蛋很容易胡说八道。在贫困之中,精神已经不会再时刻伴随着肉体。精神在那儿实在太不舒服。这几乎是一个灵魂在跟你说话。而一个灵魂是不负责任的。《长夜行》
B
但当时我犯疑心。因为穷光蛋很容易胡说八道。人一旦穷极潦倒,精神和躯体往往分离。在这种情况下,人颓丧至极,活像幽灵,而幽灵对你说话是不负责任的。《茫茫黑夜漫游》
绿妖:“在贫困之中,精神已经不会再时刻伴随着肉体。精神在那儿实在太不舒服。”这句翻译的多么直接,明白无误。不过,沈先生的“幽灵”倒比徐先生的“灵魂”更让人信服。一个幽灵是不用负责任的。而一个灵魂却未必。
6
A
我知道他们在寻找什么,知道他们用若无其事的样子在掩盖什么。他们想要杀人,想要互相残杀。当然不是一下子杀掉,而是慢慢地杀,就像鲁滨逊那样,是用他们所能找到的一切,用老的忧愁,新的痛苦以及还没有名称的仇恨,这时虽然没有公开的战争,但事情的发生却要比平时来得快。《长夜行》
B
我知道他们在寻求什么,也知道他们若无其事的外表下掩盖着什么,那就是他们想杀人或自杀,当然不是一蹴而就,而是像罗班松那样采用缓慢的手段了结自己:旧的忧愁,新的烦恼,尚且无名的怨恨。这一切虽然不是赤裸裸的战争,来势却十分凶猛。《茫茫黑夜漫游》
绿妖:对徐先生的版,行文至此,我已无话可说,这段话就是音乐。我不懂音律平仄,可是,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当我读“用老的忧愁,新的痛苦以及还没有名称的仇恨”时,我感受到了作者所有的情绪,还有一声高过一声的痛苦和忧虑。这一句,让我一念再念,停不下来。不过,沈先生这一段的最后一句“来势却十分凶猛”,要比徐先生的译笔更直接易懂。
7
A
他把双臂伸到窗外,伸到清凉的空气之中。他当然什么也看不到,但他能感觉到清凉的空气。他把自己的双臂尽量伸到眼前的黑暗之中,仿佛想摸到黑暗的尽头。他不愿意相信这点。他眼前一片黑暗。我又把他推到床上,还对他说了些安慰的话,但他再也不相信我的话了。他哭了。他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别人已经没有话可以对他说了。当你什么坏事都碰上的时候,你就会在一时间感到十分孤独。就像到了天涯海角。
《长夜行》
B 他把双臂尽可能远地伸出去,仿佛想碰到黑暗的尽头。他怎么也不肯相信一切变成了黑暗。我把他推扶到床上,尽力劝慰他,但他不再相信我的话,不禁潸潸。他已经是穷途末路,对他说什么都不管用。当你走投无路的时候,一时间你会感到特别的孤独,有山穷水尽之感。《茫茫黑夜漫游》
绿妖:“他哭了”,比“不禁潸潸”,来的更直接,更凶猛,有力。“有山穷水尽之感”,不如“就像到了天涯海角”更美。
这一段说实话两者翻译的都很美了。也是这本书里我很喜欢的一段。不过如果朗读,我更愿意大声念徐先生这一版。不为什么。感觉!
如果有时间,我愿意把这整本书手敲到网上。不过那样太疯狂了。我只想说,塞利纳这本书固然是一本奇书。但,徐先生的译笔更让我发现了文体的厉害之处。既典雅端方,又奔放不羁。既有口语的粗俗生动,又混合了诗意的高度凝练。我说不了更专业的评论,我只知道,这样的文体,就会让我念起来,就反复朗诵,无法停止。这真是很可怕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