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巍变了,来到第四张专辑,他的音乐更加清澈明净,像暴风雨后的树的栖息,他说因为明白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你痛苦,你挣扎,但最后都会归于平凡。过去生活惟一的痕迹在他脸上:脸上有疤,眉心有纹,即使在平静说话时也会深深涌动,那是痛苦长期铭刻的记号。他不再是那个气质阴郁,轮廓清秀的英俊“愤青”,或者大学里的地下流行符号,现在许巍的歌一推出就是排行榜冠军,而04年底,北兵马司小剧场里那场不事张扬的小型个唱,门口的黑市票价居然达到了1000块。
“其实我之前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自信,差一点就不做音乐了”,许巍说。说这话时,那首《曾经的你》正在排行榜上独领风骚。
那一年&喜剧之王
西安有个“莲湖”公园,夏天的时候荷花盛开,2001年的大多个清晨,你能在湖边看到一个男人低头跑步,一圈、两圈、三圈,到荷花凋谢的时候,他已经能跑到12圈了,如果你跟他擦肩而过,也许会注意到他的眼睛:空虚的,像无限空虚的天空;如果你那天不用上班,会发现这个男人也很闲散,他跑完步,会坐到草地上发呆,或索性躺到草坪上听随身听,你好奇,为什么他紧闭的双眼里有眼泪流下。
那个男人是许巍,在离开西安到北京闯荡的几年之后,在他年近30的而立之年以后,他还是穷得在朋友家蹭吃蹭住,30岁的早晨,他忽然发现自己贫穷的这么可耻。
“那种痛苦太大了,因为你已经30多岁了。第2张专辑做完整个人处于崩溃状态,每天吃安眠药,坚持到把专辑做完了就回西安了,我就想自己曾经的理想是不是错了,那就改行吧。”
对理想的坚持,从来没有停止,20多岁写《执著》,他觉得自己那么坚强,谁也不能把他的理想怎么样——谁也没把他的理想怎么样,除了贫穷,除了生活的消磨,除了内心的怀疑,30岁,他回到西安,过着不知所措的生活。
“那段时间你怎么过?”
“看电影,去公园草地上听音乐,黄昏时拿着报纸站在路口看人来人往,游游荡荡中听见地下通道里的小孩正在唱着《那一年》,跟朋友喝酒,喝完酒在夜晚的公路上开摩托车狂飙……”
有人对他在北京混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穷挺瞧不起,有人特认真地教育他:“你这样做音乐,不行,没人听!”最多时候是去公园一个人呆着,躺到草地,听着随身听里U2的音乐……“那音乐真好,我想,就算我不做音乐了,我也要听这么好的音乐,”他说的时候表情平静,却让人震动。
音乐真好,理想真好,只是统统在现实里磨损得血肉模糊,那年许巍真的不弹琴,他想学学做生意,曾经跟他学弹吉他的朋友,听他要做生意,用异样的眼神打量他,冷漠直接地告诉他:“你不是这块料”。然后,某天下午,看了周星弛的《喜剧之王》。
或许是那种俗世生活里的心酸,让他跟我们一样,在这部电影里笑了又哭,“就是那么一个人,他特别认真,然后特别执着的犯错误,出洋相,这种感觉自己也有过。其实每个人都是个平常人,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这些都是给你的礼物,都很精彩。”
西安的夏天高温难耐,住在父母家的许巍在夜晚的阳台汗流浃背地弹着琴……“不能影响父母,那就在阳台上。我就光着膀子,特热,弹着弹着《礼物》的旋律就开始出来了,因为人过了30岁才开始真正关注身边的人和事,那时候你就知道——噢,原来我再怎么说还有那么多朋友,家人——然后眼泪就哗哗地流下来,觉得过去的生活真的是非常非常美好的……包括音乐”。
还是2001年,许巍的生活在这一年再次改变。
北京前“红星”的老朋友找到他,鼓动他再回来做音乐,他回北京看了一下,当手指又摸到琴时幸福的感觉淌遍全身,这么美好的音乐这么精彩,纵然是千疮百孔,都是无与伦比的美好。他签在了百代,回西安收拾行李。
“ 当心中的欢乐在一瞬间开启,我想有你在身边与你一起分享,在寂静的夜曾经为你祈祷,希望自己是你生命中的礼物……”,就像他唱的那样,《时光•漫步》那张温暖的专辑,成了许多人生命中的礼物。而他,在懂得了爱的那一年,得到了“音
乐风云榜”的5个奖项。
17岁的站台&贾樟柯
许巍打算买一把琴,是一把全球限量500把的手工“马丁”,“我要买那把琴,中国只有我和崔健一人一把,不是谁都能买到的”——说话时他很平静,但很满足。对于他,得以享受这样的快乐,其实才只有短短两年时间而已。从16岁弹琴,许巍花了20年的时间才摸得着这把琴的琴颈。
16岁学琴,17岁开始走穴,18岁得到西安市吉他大赛第一名,写第一首歌,19岁当兵,20岁看到崔健演唱会——就象一部典型的贾樟柯电影——从初中开始就因为酷爱打群架而频繁出入派出所的顽劣少年就这么跌跌撞撞地一路闯来。
“贾樟柯的电影你看吗?”
“看。特别喜欢他的电影,尤其是《站台》,我曾经就是走穴,草台班子那么走过来的。当时我看的时候那个乐呀,跟我经历的事情简直一模一样。”
“电影里面王宏伟站在舞台上特别卖劲地唱着《站台》,看演出的人就往上丢鸡蛋……”“完全一样!”,说起过去,许巍神采飞扬得不行,“太好玩了!那时候我17,走穴啊,你在台上弹琴、唱歌的时候地痞就坐在音箱旁边跟你聊天。唱流行歌的也就罢了,只要一轮到唱美声,底下拿起笤帚什么的就开始往上扔,我和牧阳就躲到音箱后头(做抱头状)。那时候也不知道什么叫摇滚乐,找点节奏快的歌就号称摇滚,比如《热线你和我》之类,还有‘爱情—爱情像太—阳……’。别人报幕:下面是来自北京的摇滚歌手,底下的人一听就都特期待,然后丁武就披一小红斗篷走上去,当啷-当啷-迪啷-当啷——“三月里地小雨……”,许巍爆发出来的大笑打断了自己的回忆,让人回想起久违了的年少轻狂,其实在那个可爱又可笑的年纪,人人都曾经是喜剧之王。
开心之外,当然有过心酸——心比天高的年纪,不停地在各种县城穿梭,坐火车,坐长途车,一个月的报酬是20元;许巍唱,观众很高兴,接下来的歌手演唱《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观众也很高兴……除此之外,还要充当义务劳力。
“记得有一次冬天去一个煤矿演出,那是山区,整个团队就是包了个车,里边就是跳舞蹈的,然后像我们当时年轻的小伙子必须当劳力,当时那帆布底下盖着乐器,一半盖着我脸,露出来一半,赶上雨加雪,正最冷的时候,发着高烧还在台上弹琴……”
许巍点根中南海,想了想,“其实现在看起来也算不上心酸,我觉得少年得志其实才是更可怕的事儿,我想永远记得自己只是个平常的人。”
2005,北京偏西&缓慢升温
2005年,许巍住在北京以西,搭地铁、坐公车,混在人群中没人能认出他,八大处的风景疏朗明净,他有时去那里爬山,然后去一座寺庙旁边的茶馆,一壶茶一本书,晒着太阳坐一下午。“北京的生活节奏太快了,所以我就住在西边。那边太悠闲了,人走路都特别慢。一个人去喝茶,弹琴,有时也在家里或者上三联读读书,高兴了就和朋友去后海边上呆一下午。”
巨蟹座的男人,和陪伴自己十多年的女友结婚,开始读《易经》,陪着自己的那一屋子花草听音乐,想办法交付每个月4000元的月供,还有,就是为那把价值一万美金的“手工马丁”攒钱。
如果有了足够的钱,他会去做什么?
“我要是有那么多钱,第一件事就是带家人出国旅游一趟”,他笑,温和而且低调,“其实我觉得生活适中就行,也别太穷,太穷肯定不对。”犹豫再三,他最终还是买下了那件拍片用的绿色粗毛线外套。“一直想买一件这样的衣服”,许巍解释说:“我能在正式场合穿的衣服太少了”。然后你就越来越明白,许巍不在别处,就在这儿。他还是许巍,不是“名人榜”上,传说中的那个百万富翁。
也许眼看着他就像水里的茶叶那样舒舒服服地舒展开,沉落到淡绿色的杯底,就像他的新歌里唱的那么简单——“阵阵晚风吹动着松涛,吹响这风铃如天籁,站在这城市的寂静中,让一切天籁走远……”,但是未来?谁也说不定——“春节以后,4月我打算在北京办演唱会,5、6月份呢?就打算出去转一圈,云南或者西藏都行吧,还没想好。”
而喜欢听许巍唱歌的人,在听了这么多年之后,也发现其实他没变——如果他改变了,那是因为我们也变了。
“人在不同的年龄段都会有这样的变化,从关注自己的内心,慢慢地到关注周围的生活、身边的朋友。我最近在读唐诗,觉得那种意境非常开阔,因为他们那个时代跟自然和周围的环境靠得非常近。当然我还达不到那种境界”,他在笑。“我觉得就是生活,你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你就是什么样子”,许巍的声音平缓, “李叔同也是我现在特别喜欢的一个人,他的一生绝对精彩。”
李叔同圆寂时留下的那句话,也正是许巍写的那首“晴朗”中的一句歌词的意境:“我爱这精彩的世界,悲喜交集的人生。”
此刻窗外,小雪初晴,空气清澈冷冽,天上有云,地上有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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