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藏山南一座不知名小山上，有一个小小的尼姑寺，这里住着5位年轻的阿尼和她们年过半百的老师。小寺里的生活清苦寂寞，这些修行人却个个心态平和，积极乐观。一天一天的日子过得充实又自在。

▲专心诵读经文

▲“来，拉我一把！”

▲寺庙院子里开满鲜花

推开寺院开虚掩的大门，不大的院落中开得正艳的一丛丛黄色花朵直入眼帘，让人心头暖融融的。没有雄伟庄严的大殿，甚至没有寺庙中常见的喇嘛红色调，看上去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几间土坯房平实无华。

走进大殿，三两名年轻的阿尼正坐在一位长者身旁聊着什么，对我们的来访报以微笑。这间小小的尼姑寺虽然有些简陋，大殿里的各种细节却很精细。无论是挂在立柱上的香炉还是供奉在佛前的切玛盒，点燃的酥油灯、自制的酥油花还有净水前摆放的鲜花和老旧的藏式柜子，都精致得让人心生敬意。

▲老师白玛罗杰

56岁的白玛罗杰最早是在达拉岗布寺修行，后来被派到这里教学生们背诵经文，一呆就是13年。目前，寺中有5名从十几岁到三十多岁不等的阿尼，白玛罗杰表示这已经是人数最多的时候了，以往只有一两个人在这里修行。

大殿里，摆放着十几个大箱子，那里面装的是《大藏经》。白玛罗杰平时的任务不仅仅是教学生们念这些经书，并用通俗的语言给她们讲解经文中的含义，还要教她们做酥油花。前一段时间他还忙着到处为修建新寺庙筹款，他要在现在的寺庙旁边重修一座新寺。这个想法一年前就在他的心中产生了，现在，他要将这个想法付诸实践，让这里不再像个农家院小院，有实力买来更多的经书。

白玛罗杰筹款的首站是那曲，他挨家挨户地敲门说明来意，家里有木材的就给一些，没有木材的就给些钱，最终白玛罗杰筹到了12万元，还拉回了一车木材。然而修建寺庙的总造价在30万元以上，剩下20余万元，他只能到附近的村庄去借，然后再慢慢筹钱来还村里的钱。

▲晨课

▲25岁的曲尼来寺中已经5年了

▲15岁的索朗卓嘎还没有剃度，她每天的工作主要是做饭

▲年龄最大的次仁德吉34岁，来寺庙8年了

▲简单的饭菜，能体味到食物本身的美好

▲阳光下、草地上的午餐

▲次仁德吉在洗衣服

▲每到夏天，阿尼们就把这里当成游泳池和洗澡池

在寺庙里，年龄最大的阿尼是次仁德吉，今年34岁了，来寺庙已经8年了。年龄最小的索朗卓嘎只有15岁，来寺庙刚刚两个月，她还没有剃度，没办法跟着老师念经，每天就是帮其他人做做饭。其余的3名阿尼大小嘎玛曲珍和曲尼年龄都是二十出头，青春的脸庞还透着些许稚气。

在这个总共只有6个人的小寺庙中，每一天的生活都非常规律，却也随性自在。4名入寺时间较长的阿尼们分成两组负责打扫寺院卫生，每个月轮换一次。值日的时候，早上6点半就要起床，在晨课之前把院落和大殿打扫干净。其他人8点多起来吃完早饭，就到大殿里跟着老师念一个小时的经。每天的早饭都是喝酥油茶、吃糌粑，糌粑里加些奶渣就算是一种调剂了。

有时，山下的村民们会请她们到家中念经，每次会给一二百元。她们念经祈福所为的事情很多，结婚、生子、亲人去世、搬家、买车甚至车子坏了，村民们都会来请她们过去。多的时候她们天天都要到村里念经，少时一个月也有十多次。

不出去念经的时候，她们的空余时间就比较多。除了早上九点和下午四点雷打不动的念经课之外，其余的时间她们都可以自行安排，有的会回到宿舍看看书休息一下，也有的会到寺庙后面的水管旁洗衣服，还有的会走一个小时到县城洗个澡，买些零食和生活用品。

我们有幸在寺庙中和这些阿尼和她们的老师一起吃了顿午饭。饭桌摆在院中的草地上，垫着五彩缤纷的藏毯席地而坐，蓝天白云下，绿地黄花旁，晒着和暖的阳光，还没开席已让人心醉。自己种的新鲜白菜和土豆各炒成一盘菜，还有味道地道的虎皮尖椒，蒸熟的小土豆蘸着这里特制的辣椒酱，吃起来很是享受。简简单单的饭食，却让我们感受到久违的满足，贴近自然，放下无谓的欲望和虚妄的烦忧，专心吃饭，便能体味得到食物自身的美好。此刻，你再也不会心怀同情地觉得他们的生活太清苦。

午饭之后，是固定的聊天时间，大家会坐在一起回味老师讲授的道理，谈些自己的感受。她们最近跟老师学到了一点：我们不与人为敌，却又不可避免会有人把我们当成敌人。当敌人对自己不好的时候也不要去计较，要忍着，把他当成自己的朋友、家人，就算他执迷不悟依然与我们作对，也要忍着，事事皆有因果，他造的孽无须我们来惩罚。年轻的阿尼们都认为老师讲得很对，修行在一个相对清静的世界里，在她们看来比上学学的那点知识有用得多。

在寺院后面，有一个十几米长，约5米宽的蓄水池，里面的水有一米深，用来灌溉山顶上种植的核桃林。每到夏天，阿尼们就把这里当成游泳池和洗澡池，利用午后时光在这里嬉戏。

每天下午的念经课在5点结束，她们很少吃晚饭的，却为我们煮了一锅蚕豆“古突”，刚从地里摘下来的青蚕豆和面疙瘩煮在一起，吃的时候加些奶渣和辣椒酱，混合的美味让从来没有这么吃过的我们感到格外新奇。而对于她们来说，吃得太多也是一种负担，常人难以忍受的饥饿与寒冷，她们早已习惯，并不觉得是种痛苦。因此，在黄昏后的冷风中，露着胳膊坐在院中做酥油花，让一旁的我们看着都忍不住打冷战，她们却依然谈笑风生。

▲曲尼的宿舍门上贴着一张吴尊的海报

▲小嘎玛曲珍

▲索朗卓嘎的玩具狗，是奶奶在两年前去拉萨时专门为她买的

▲小嘎玛曲珍的房间

▲小嘎玛曲珍亲手折的小星星

卓嘎的宿舍是位于大殿门口的寺院书房，各种介绍西藏历史、宣传西藏政策的藏汉文书籍和科普光盘堆在床头的书架上。墙上的花布帘是卓嘎的爸爸亲手帮她挂上的，他知道女儿喜欢这些。在卓嘎的枕头旁有一只白色长毛玩具狗，那是奶奶在两年前去拉萨时专门为她买的，从那以后，她就天天抱着这只小狗睡觉。如今人到寺中，玩具狗也被带来陪伴着她。“我们家里也养了一只狗，它只听奶奶的话。”卓嘎一边用手指梳理着玩具狗的长毛，一边满含深情地回忆道。

在每一个阿尼的宿舍里，都能轻易看到与她们身份形成强烈反差的有趣事物。说到底，她们也都还是热爱生活、充满幻想的年轻女孩，个个都怀有难以掩饰的少女心。今年25岁的曲尼来寺中已经5年了，戴着一副眼镜让她显得比其他人更加稳重，她羞涩地解释说：“我4岁的时候眼睛就近视300度了。”曲尼可以算是寺中最爱读书的阿尼了，没事的时候她总会捧着一本书找个地方静静地看。她清楚寺庙的历史，也知道院中种的一片片黄色小花名叫孔雀草。她说她不喜欢看电视，“太耽误时间”，可她的宿舍门上却贴着一张吴尊的海报，对此，曲尼有点儿着急地辩解道，“哎呀，那是还没来这里之前看过他演的电视剧《花样少男少女》，那次跟她们去县城买东西，看到有卖这个海报的，我们就都买了一张。”

曲尼说的“她们”是寺中两个同名的阿尼——大小嘎玛曲珍。在小嘎玛曲珍的房间里，不光看到了吴尊的海报，还有汪东城和王力宏。这个只能摆下一张床的小房间里，佛像和明星海报贴在一面墙上，点燃的酥油灯旁边摆着一盆小小的多肉植物，摆满佛书的书架前挂着亲手折的一串小星星，鞋架上平时穿的布鞋一侧放着一双hello ketty的粉嫩拖鞋。以不爱照相拒绝拍照的小嘎玛曲珍回到自己的小窝之后，立刻放松了下来，一脸神秘地笑着拿出一本相册，“让你看看我没出家以前的样子。”相册里那个漂亮的姑娘，从小到大都透着那么股酷酷的劲儿。小嘎玛曲珍坐在旁边，不时解释一下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那张照片又是在哪里拍的。

这本还没看完，她又翻出一本小学毕业时的同学录，然后告诉我，她和比她大两岁的大嘎玛曲珍在小学时是同班同学，初中时是邻班同学，毕业之后两人又双双来到桑珠林寺出家。于是这本同学录上便有了大嘎玛曲珍写给小嘎玛曲珍的毕业留言。

同样宣称自己不喜欢拍照的次仁德吉，在寺院后面洗衣服的时候，悄悄让懂汉语的索朗卓嘎告诉我，她想让我帮她拍两张照片。看到我欣然同意，次仁德吉原本在光着脚洗衣服，立刻兴奋地跑到她早已选好的拍照位置，摆好姿势调整好表情后才发现自己没穿鞋就跑到草丛里，这才感觉到脚被扎得有些疼，还是忍着把照片拍完。索朗卓嘎早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来，次仁德吉一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边认真地查看自己的拍照效果。

年龄相差19岁的两个人，交流起来毫无代沟，“我们从来都不吵架的。”在这些阿尼看来，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争吵的事情，学佛让她们都有着同龄人少有的豁达与洒脱。

这些阿尼来到寺庙，有的是自己主动要求来的，有的则是被家人送过来的。在她们心中，寺院生活清净又自在，还能为全家积善行德。刚来寺中两个多月的索朗卓嘎的家在县城，刚刚上到初二的她是家中的独生女。由于还没有剃度，卓嘎还不能像其他阿尼一样到大殿里参加念经课，只能帮她们做做饭。

“过几天老师就要带我去拉萨剃度，然后就可以穿上跟她们一样的衣服了。”卓嘎满脸憧憬。

▲用糌粑制作供品

文/史卫静 图/向远湛 阿文 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