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嗄”字考(兼论戚序本第22回尾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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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嗄”字考
——兼论戚序本第22回尾文
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第22回自惜春《海灯谜》以后,至该回结束,正文全是空白。在该书第506页,脂砚斋注明:
此后破失,俟再补。(庚辰本第22回眉批)
在该书第509页,有畸笏叟留下的批语云:
暂记宝钗制谜云:
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总无缘。
晓筹不用鸡人报,五夜无烦侍女添。
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
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
此回未成而芹逝矣。叹叹!丁亥夏,畸笏叟。
由此,我们可以知道当年庚辰本的底本于此处发生了“破失”,直到曹雪芹去世,作者都没有把这段文字重新补出。
相比之下,蒙府本、戚序本、己酉本的第22回却是完整的。以戚序本为例,其探春《风筝谜》之后的尾文如下:
贾政道:“这是风筝?”探春笑答:“是。”又看道是:
前身色相总无成,不听菱歌听佛经。
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
贾政道:“这是佛前海灯嗄?”惜春笑答道:“是海灯。”
贾政心内沉思道:
“娘娘所作爆竹,此乃一响而散之物。迎春所作算盘,是打动乱如麻。探春所作风筝,乃飘飘浮荡之物。惜春所作海灯,益发清净孤独。今乃上元佳节,却如何皆用此不祥之物为戏耶?”心内愈思愈闷,因在贾母之前,不敢形于色,只得仍勉强往下看去。只见后面写着七言律诗一首,却是宝钗所作,随念道:
贾政看完,心内自忖道:“此物还倒有限。只是小小之人作此词句,更觉不祥,皆非永远福寿之辈。”想到此处,愈觉烦闷,大有悲戚之状,因而将适才的精神减去十分之八九,只垂头沉思。
由于直到曹雪芹去世,他都没有把庚辰本上的缺文补出,所以官方红学会中以蔡义江为代表的一批专家,长期以来总是想当然地将戚序本第22回尾文断定为“后人所补”。但在笔者看来,这种认识却显然走入了一种思维的误区。因为蔡义江等人完全没考虑到另外一种情况,即有人庚辰本的祖本发生“破失”之前,即抄录有副本,则作者的原文一样可以复出、重现。而事实上,戚序本第22回尾文便正是这样的原文复现!官方红学家们只将眼睛盯在庚辰祖本“破失”以后,而忽略“破失”之前的传抄情况,所得出的结论自然就难免失之武断、草率!
戚序本第22回尾文截图:
那么,笔者又凭什么认定戚序本第22回尾文一定是原文“破失”之前所抄出的副本呢?因为该文中的一个十分罕用的疑问语气助词——“嗄”,就能无可争辩地说明一切!这个“嗄”字就存在于戚序本第22回尾文的起首第一句话中:
贾政道:“这是佛前海灯嗄?”惜春笑答道:“是海灯。”(戚序本第22回)
无独有偶,这个字在前面元春灯谜诗刚结束的地方,也曾经出现过一次:
贾政道:“这是炮竹嗄?”宝玉答道:“是。”(戚序本第22回)
只是此一处的这个“嗄”字,在不同版本中,又写作不同的字:
庚辰本作:“这是炮竹吓!”
蒙府本作:“这是炮竹嗄?”
列藏本作:“这是炮竹庅?”
梦稿本作:“这是炮竹吗?”
程甲本作:“这是炮竹呢。”
“嗄”、“吓”、“庅”、“吗”、“呢”,哪一个字是曹雪芹的原文呢?当然是“嗄”字!因为在这些语气助词当中只有“嗄”字才是一个真正冷僻罕见的字眼。试想,假如作者的原文不是一个生僻字眼,而是“庅”、“吗”、“呢”等常用字中的任何一个,各版本的抄手只需原样照抄即可,何必弄得如此五花八门,硬要在一个小小的语气助词上绞尽脑汁,各显神通呢?比较起来,只有“嗄”字和“吓”字才是符合或勉强符合冷僻这一标准的。所以原文必是二者之一。那么,“嗄”字与“吓”字相比较,我们为何能判断出“嗄”字才是作者原文呢?笔者以为原因有二:其一,“吓”其实在吴语中,尤其是昆曲、昆剧中使用得相当普遍,认识它的人不会太少,远不像“嗄”字那样生冷、偏僻。其二,也是更重要的一点,“嗄”字在吴语中有表示疑问语气的含义,“吓”则只是一个普通的叹词,并无明确的询问口吻。而我们从下文“宝玉答道”四字可知,贾政当时所发出的应该是一个问句。因此,曹雪芹所使用的原文必然是既冷僻十足,又含有发问语气的这个“嗄”字!
(一)shà
1、声音嘶哑。《老子》:“终日嚎而嗌不嗄。”
2、什么。清· 蒲松龄《聊斋俚曲集》:“我要丢个干干净,看你嗄法把我治。”
3、旧时仆役对主人、下级对上级的应诺声。《说岳全传》:“‘带进来’。两边军士应一声‘嗄’,即将牛皋推至面前。”
(二)á或ah
同“啊”( á)。表示省悟或惊奇 [ah] 宋·佚名《新编五代史平话》:“嗄!难道这里是没有地方官的么?”
以上是普通字典的释义,没有考虑到“嗄”字在苏州、无锡等吴语方言区的特殊用法。那么,我们就来查查《吴音小字典》:
经查,“嗄”在老派无锡话中的发音是e或sha,其中后者是用于句末的语气词:
而“嗄”在苏州话中的发音则是so或cia,后者有表示追问的意思:
两者结合一下可知,“嗄”字在苏州、无锡等吴语方言区中是可以被用在句末表疑问语气的。这时候,其读音是sha或者cia的音。
更进一步,我们再查一查《吴语正音》,看看该贴中苏州当地网友的留言,也可以证实“嗄”字在吴语中常用在句末表疑问、询问的语气:
【吴语正字】嗄
倒真个是有点像,“嗄”赛过是ga鄂化个发音。
嗄,在苏州方言里称作询问语气词。但是,在实际询问中并非一定要使用它,而是具有羡余性质,起到影响语气轻重的性质。苏州话里,共有四个询问语气词,分别是嗄、呢、啊、啦,这四个字由重到轻依次递减。
http://www.xici.net/d165081572.htm
尽管对“嗄”字的具体用法,苏州当地网友的看法尚略有分歧,但从他们的留言中,我们完全可以证实以下两点:一是在以苏州话为代表的吴语中,“嗄”字被用于句末,的确是表疑问、询问的语气。二是“嗄”字应用范围不广,除了苏州、无锡一带以外,同属于吴语区的其它地区就很少能听到。
此外,我们再查一查清初剧作家李玉和晚清小说家韩邦庆的作品,还可以分别看到“嗄”字用于句末表疑问的实例:
李玉《清忠谱》第九折《就逮》:
〔生〕【前腔】短梦回,密语催,倒屣匆匆忙展衣。老父母,为何夜昏至此嗄?我晓得了。早上传说校尉来苏,想必轮着治生了。独抢刀门舍我谁?
韩邦庆《海上花列传》第6回:
一会儿,吴雪香姗姗其来;见了仲英,即大声道:“耐是坐来除对过匆来钱呀,第歇来做啥?”一面说,一面从榻床上拉起仲英来,要推出门外去。又道:“耐原搭我到对过去囗!耐去坐来哚末哉,啥人要耐来嗄?”仲英猜不出他什么意思,怔怔的立着,问道:“对过张蕙贞末,咿勿是我相好,为啥耐要吃起醋来哉囗?”雪香听说也怔了,道:“耐倒也说笑话哉(口宛)!倪搭张蕙贞吃啥醋嗄?”仲英道:“耐勿是吃醋末,教我到对过去做啥?”雪香道:“我为仔耐坐来跌对过匆来哉末,我说耐原到对过去坐来保末哉(口宛)。阿是吃醋嗄?”
这就再清楚不过地显示了“嗄”字在吴语中的音、义。
相比之下,“吓”字就显然没有“嗄”字在吴语中的那种表疑问、询问的语气。按,四川辞书出版社、湖北人民出版社的《汉语大字典(袖珍本)》对“吓”的释义如下:
根据这个读音可知,“吓”字在吴语中的含义就相当于“啊”、“呀”。并没有“嗄”(音sha或者cia)字那样明确的发问口吻。不过,考虑到“嗄”字还有一种发音读作e或者ah,表醒悟、惊叹之意。发音跟hah接近,故可以推断:“吓”(音hah)字是可以跟“嗄”(音ah)字通用的,却不能跟“嗄”(音sha或者cia)字相混!既然如此,我们不仅可以明确判断,庚辰本第22回那个“吓”字绝非曹雪芹的原文,还可以清楚地知晓这个字的来历了——庚辰本的这位抄手估计是知道苏白中“吓”(音hah)与“嗄”(音ah)字可以相互通用的。书写“吓”字远比“嗄”字省笔,遂自作主张地改“嗄”为“吓”。正如他一再将“黛玉”省写为“代玉”一样。但他却并不知道“嗄”字还有另外一种专表疑问的音、义,那是不能与“吓”字相混的!(当然了,还有另一种可能是庚辰本的某一代底本采取一人念,多人抄的“听写”方式过录。如果念的人不认识这个“嗄”字,将其读作“左口右夏”,听写的人理解成“左口右下”,也会改“嗄”为“吓”。)
从元杂剧到清代昆曲,到清代小说,都频繁用到这个语气助词“吓”。可见,“吓”字是不会像“嗄”字那样让几乎所有抄手都趋避不及的。曾经有人提出,蒙府本、戚序本中的“嗄”字是由庚辰本的“吓”字改动而来。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吓”这个字其实在蒙府本、戚序本中也有。庚辰本第33回,王夫人在宝玉挨打之际哭了一声“苦命的儿吓”。蒙府本、戚序本在这里也作“吓”字:
如果蒙、戚祖本的抄手当真是因为认不得或者不喜欢这个“吓”,而改“吓”为“嗄”,此处他又怎么可能把这个“吓”字原封不动的抄进来呢?由此可见,蒙、戚祖本的抄手改“吓”为“嗄”断无可能,而庚辰本的抄手改“嗄”为“吓”,才是顺理成章的!
综上所述,论生僻程度,“嗄”(音sha或者cia)字只在苏州、无锡等部分吴语区使用,“吓”字却在古曲文中被应用得极广。论字义,“嗄”(音sha或者cia)字有明确的疑问、询问语气,“吓”字只是当“啊”、“呀”等一般的叹词使用,并不带明确的发文语气。因此,《红楼梦》中贾政的原话只能是:“这是炮竹嗄?”而非所谓的“这是炮竹吓!”惟其如此,才能跟下文中“宝玉答道”四字相吻合!
既然清楚了前文中的原话是“这是炮竹嗄”,那么,戚序本第22回尾文的真伪也就很容易判断了:前文中使用了这个“嗄”(音sha或者cia)字,用在句末当疑问语气助词。而戚序本第22回尾文也使用了完全相同的用法:
贾政道:“这是佛前海灯嗄?”惜春笑答道:“是海灯。”
这说明戚序本第22回尾文的作者必然跟前文的作者有着相同的语言习惯。考虑到“嗄”(音sha或者cia)字是一个十分冷僻的罕见字,特别是放在句末当疑问语气助词,这种用法即便在吴语区也只有苏州、无锡的少数人能懂会用。而脂评本《石头记》的诞生和早期的传抄又主要是在以京师为中心的北方地区,所以合理的结论只有一个:这个拥有跟前文作者相同语言习惯的人,要么就是深受江南文化影响的曹雪芹本人,要么就是他的亲友如脂砚斋、畸笏叟等人。那么,戚序本第22回尾文又能否出自脂砚斋、畸笏叟等人之手呢?答案是否定的。因为畸笏叟直到“丁亥夏”还在庚辰本第22回的末尾感叹书未补成。如果脂砚斋或者他自己已经补写了这段文字,他们就肯定会补到庚辰本后面,而绝不会放任其留空到“丁亥夏”以后!故,合理的结论只有一个:包含“观灯谜贾政悲谶语”一节在内的戚序本第22回尾文正是庚辰祖本“破失”以前的曹雪芹原文!因为有人早在“破失”之前就将副本抄出,这段原文才得以幸运地复现在我们的眼前!
除此而外,关于戚序本第22回尾文系曹雪芹原文,还有一个强有力的旁证。那就是己酉本也抄录有这么一段尾文:
己酉本又名舒序本,在传承源流上大体属于“列舒梦杨”分支,跟蒙府本、戚序本所在的“己庚蒙戚”分支有别。如今连己酉本也抄有戚序本第22回尾文,这就极大地增加了这段尾文的可信度!而众所周知,己酉本的某些地方是保留有其它版本皆无的早稿痕迹的。如第34回,宝钗说薛蟠“当日为一个秦钟,还闹的天翻地覆”。其他版本并无前文作呼应。但己酉本第9回却有一句“贾瑞遂立意要去调拨薛蟠来报仇,与金荣计议己定”,这就跟薛蟠为秦钟大闹一场的说法相对榫。而这么一个保留有早稿痕迹的版本,也带有“贾政悲谶语”的完整情节。其对笔者结论的支持,就更是不言而喻的了。
最后,顺带批驳一下历史上被用来论证戚序本第22回尾文是所谓“后人所补”的四个常见错误理由。
错误理由之一:蔡义江等人认为在戚序本第22回尾文中存在谜底与谜面相重犯的情况——惜春制谜的谜面有“前”、“佛”、“海”三字,跟谜底“佛前海灯”,一气重犯三个字,不符合制灯谜的规矩,故认定戚序本第22回尾文系“后人所补”。这种观点错就错在想当然地认定曹雪芹写灯谜只会死守所谓的“规矩”。要说灯谜诗谜面与谜底用字相犯。前面探春诗谜也是这种情况:“莫向东风怨别离”一句,显然与谜底“风筝”相犯一个“风”字。按同样的逻辑,难道庚辰本也是后人所补么?另外,戚序本第22回尾文在惜春制谜的问题上,所犯的也只有一个“海”字,而不是“佛”、“前”、“海”三字。因为谜底是“海灯”两字,而不是“佛前海灯”四字。贾政之所以要多说“佛前”两字,乃是因为“海灯”有两种。一种是寺庙里供佛用的海灯。一种是渔民在水上燃放的海灯(用以安抚在水中溺死的水鬼)。多说“佛前”二字,不过是要与“水上海灯”相区别罢了。而重犯一个字的情形,曹雪芹在探春诗谜上已经犯过一次了,谁能保证他不会再犯一次呢?固然,制作灯谜诗,的确有所谓谜底与谜面不可重犯的规矩。但在实际生活中,这个规矩并不严格。有人遵守,有人却并不太讲究。而如上所言,曹雪芹就属于不那么讲究的那一类。因此,以这个理由认定戚序本第22回尾文系“后人所补”,并不靠谱。
错误理由之二:国光红等人认为戚序本把惜春灯谜的谜底给“猜错”了,所以必然是“后人所补”。他认为惜春灯谜的谜底不是海灯,而是木鱼。但其实这种说法十分主观武断。认定谜底是木鱼的唯一理由其实只有一句“不听菱歌听佛经”。论者认为木鱼象鱼,可对应“菱歌”。但实际上,此句中的一个“听”字正好说明以木鱼作谜底是不合适的。既然是灯谜诗,那么谜面的诗句理当抓住谜底之物最本质的特点来设喻。就木鱼来说,其最本质的特点,既非其木制,也非其象鱼,而是能击打发声。按,木鱼有两种,一种是长形木鱼,一般刻成一条大鱼的形状,镂空腹部,悬于库堂前,每日朝、中僧侣进食粥饭前击之,或用来召集众僧。一种为圆形,腹中刳空,外表刻成鱼鳞状,诵经的时候有节奏地叩击,用以调节音节。不管是哪一种,击打发声,都是其主要功用。但惜春制谜恰恰就丝毫没提及这一点,反而说谜底之物是“听佛经”,而非“伴佛经”。换言之,她所强调的是该物静听诵经之音的状态,而非发声给他人听的特点。这就使得木鱼一说明显站不住脚。此其一也。其二,“性中自有大光明”一句更完全无法与“木鱼”一说对榫。木鱼并非发光之物,何来“大光明”之说?论者强辩云,木鱼为木制,是可燃物,亦有光明之性。此言更显牵强!天下木制之物甚多,若以可燃为“大光明”,又何时轮到木鱼?佛寺岂以燃烧木鱼来照明?其三,与“木鱼”说处处别扭的情形相反,承认谜底是海灯则处处通顺可解:因海灯有两种,一种是寺庙里供佛用的海灯,一种是渔民在水上燃放的海灯(用以安抚在水中溺死的水鬼)。而惜春所指为佛前海灯,并非水上海灯,故曰:“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其中,“沉黑海”与“大光明”均能落到实处。再,海灯不像木鱼是发声之物,故以“听”字相称。别的灯悬于灯红酒绿的繁华场,听的是美女的菱歌轻音。惟独海灯放置于佛前,静听佛语梵音。此即所谓“前身色相总无成,不听菱歌听佛经”。最后,海灯还正是大光明菩萨的化身。关于这一点,《红楼梦》中也有提及:“那经上还说,西方有位大光明普照菩萨,专管照耀阴暗邪祟,若有善男子善女子虔心供奉者,可以永佑儿孙康宁安静,再无惊恐邪祟撞客之灾。……这海灯,便是菩萨现身法像,昼夜不敢息的。”恰好对应了“性中自有大光明”一说。因此,这也是一个铁证,证明了惜春制谜的谜底并非木鱼,而是海灯!而既然戚序本并没有猜错谜底,由此认定它是“补文”,那自然也是完全站不住脚了。
错误理由之三:梅节等人认为“各人诗谜后皆有评语,独戚本之宝钗谜后无,从这点看也知是整理者随手补文”。抬出这样的理由,真的让人感觉匪夷所思。随便举一个反例,就能驳倒。庚辰本第37回,群芳作《白海棠咏》,宝钗、宝玉、黛玉之作和稍后湘云的两首诗均有脂批,惟独探春之作无一条批语。难道能说探春的《白海棠咏》也是“整理者随手补文”?再看戚序本第22回尾文,宝钗《更香谜》体例明显跟四春谜不同,而且主题亦不相同。它不像四春谜那样是用来预示后文中作诗人个体命运的,而是一首政治讽喻诗,预示的是宝钗思想上由愤世转向出世的心路轨迹。脂砚斋早就清楚说过:“宝钗诗全是自写身份,讽刺时事。”既然涉及“讽刺时事”,脂砚斋下笔时较为谨慎,甚至干脆不写,也并不奇怪。拿这样滑稽的理由去反对戚序本第22回尾文,是不是有些听风就是雨的味道呢?
错误理由之四:有人认为戚序本第22回尾文无宝玉、黛玉制谜,所以必是后人所补,声称:“此处各人制谜进与元春猜,连贾环都有了谜,宝玉更不能沒有。实在是草草收尾了事的证据。”这种说法也等于是从未将《红楼梦》看懂。因为不管是在庚辰本还是戚序本中,四春及宝钗制谜根本就不是进与元春猜的谜语。那是分两次写的灯谜诗!前一次是众人写的进与元春猜的谜语,是写出了挂在灯上的:
往常间只有宝玉长谈阔论,今日贾政在这里,便惟有唯唯而已。余者湘云虽系闺阁弱女,却素喜谈论,今日贾政在席,也自缄口禁言。
宝玉和湘云在贾政面前均是唯唯诺诺、缄口禁言,他二人无谜是很正常的。特别是宝玉,若灯谜写得欢乐祥和,势必冲淡“贾政悲谶语”的主题。反之,若儿子在严父面前大发悲音,贾政势必发火教训,场面一样不可收拾。对作者来说,最好的选择正是略去不写。至于黛玉,理由就更简单了。一个念念不忘在家长、权贵面前“邀恩宠”、“独立名”的女子,她怎么可能以此得罪贾政?惟有宝钗敢于以蘅芜苑“雪洞”一般的居室布置大扫贾母的脸面。脂砚斋甚至说“宝钗诗全是自写身份,讽刺时事”。因此,在所有外姓女孩中,本来也只有宝钗该有诗谜。事实上,也只有宝钗敢于以《更香谜》中的山中高士“朝罢”归隐来跟当时贾政的“朝罢”回家分庭抗礼。如果宝玉、黛玉反倒敢于在家长面前大发悲音,那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总而言之,历史上被用来否定戚序本第22回尾文之真实性的各种理由,均存在这样或那样的致命漏洞。倒是原文中的一个“嗄”字,辅之以己酉本的版本旁证,可以毫不费力地证明:戚序本第22回尾文绝非什么后人所补,它正是曹雪芹的原稿复出!
2012年12月21日
《论宝钗》中红完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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