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黄，再见

 

原以为黄黄拔了牙之后，它会如医生说的那样再陪我们两年，但是情况并不如医生和我们想的那样乐观。

 

黄黄拔牙回来不久，我就发现它吃东西的时候总是用爪子去掏嘴巴，好像里面被猫粮卡住了一样，我当时还以为是因为拔牙之后留下了小坑，容易被猫粮卡住。它每次都这样掏，好几次都把嘴巴掏出血来。往往吃几口，它就不吃了。

 

又带回医院去看，又开了消炎药回来。不过有段时候黄黄的情况似乎不错，在消炎药和我的蜂胶滴剂控制下。它不再掏嘴巴了，吃得非常多，那段时间是黄黄吃得最多，体重增长最快的时候。

 

但是好景不长，黄的嘴巴开始流口水了。我们怀疑黄黄是口炎，医生也这样认为。于是继续消炎。但是情况一直没有好转。那段时间我变着法着给黄黄买最好的猫粮，把猫饼干泡半软了给它吃。半夜三更，只要黄黄回来，我就爬起来给它倒猫粮倒水，搅拌给它吃。

 

但是黄的情况一直没有好转，吃饭还是掏嘴巴，吃两口，它就停下来用力掏嘴巴，把饭盆拍得乱响。看得出来，它每吃一口饭都痛苦。

 

有一次我给黄黄擦嘴巴的时候，居然发现它满嘴的血。我还以为是它自己抓破了，就给它上了点云南白药。本来想喂它一点诺丽果汁的，但是它坚决不肯吃。也就作罢。

 

后来，黄黄的嘴巴不吃饭的时候也会出血，翻看它的嘴巴看，也看不出出血点在哪里。只是鲜血不停地流，越擦越多。唯有云南白药才可以止血。

 

我们非常奇怪，同样是拔牙，老盖就没有这样的情况，它一直吃好喝好，为什么黄黄大半年了，情况越来越严重？

 

20多天前，我们又带黄黄去医院检查，医生也奇怪，按照道理，不会发生这样反复炎症的情况啊，她说等黄消炎之后，带它回来做一个X光，看看是不是有牙齿的残留物在里面。

 

这样一说，我们也放心了，最多再给黄黄做一次手术，把残留物清理出来。

 

因为口腔的关系，黄黄吃得越来越少，原先还能吃半干的猫粮，后来完全只能吃湿猫粮。它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在我的床上睡觉。而它的嘴巴里时常有血流出来。它开始消瘦。

 

我回国的时候，时常问黄老爸，黄黄怎么样？黄老爸说，它经常不回来，回来也不太吃东西，都喂湿猫粮给它。消炎药还没有吃完，等它消炎了才能送去做X光检查。

 

其实在国内的时候我最担心的就是黄黄。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感觉到黄黄的问题严重。就好像今年五月份我独自带黄黄去医院检查牙齿的时候，我问医生，黄黄会不会因为牙齿的问题死去？因为它当时的状况就跟后来的状况是一样的，没有改变，唯一改变的是，它后来口腔出血了。

 

12月2日周六回到新西兰之后，我第一件事情就去找黄黄，而这个时候黄黄正在黄老爸的床上打盹。第一眼见到黄黄我就大吃一惊：黄黄精神完全是萎靡不振的，全身毛发散乱，关键的是，它太瘦了！这些天它的体重至少减去了一公斤。体重急剧下降，是病入膏肓的表示啊。明天赶紧送医院去！

 

我把黄黄抱到我的房间，给它喂了湿猫粮，它也吃了，但是一只爪子牢牢地扒着碗，嘴巴艰难地蠕动着。其实，这个时候它已经没有力气去掏它的嘴巴了，它只能用爪子扣住我的碗，以此来忍住嘴里的痛。

 

黄黄吃了一些之后就不肯吃了，要出去。那时候是傍晚，黄黄一直在家里待不住的，不过，这大半年来，它总是会天天回来的。只要我在。所以我放心让它出去了。

 

但是，黄黄一夜没有回来。这是周日。明天要带黄黄去看病了。我问黄老爸，我不在的时候它是不是经常不回家？黄老爸说，你一走，它们就不正常了。包括黄黄，经常两天不回家的。

 

虽然这样，但是黄黄要吃药啊，它不回家，药就吃不上了。出去喊黄黄，黄黄也没有声音。看晚上吧。

 

但是又一夜过去了，黄黄依然没有回来。早上出去找黄黄，没有找到。周一做检查只能取消。

 

如果是一个正常的猫，我不担心，黄黄生病啊。整天我们都心神不宁，下午提早跑回家去找黄黄。

 

我又到黄黄过去常待的邻居的车库去喊黄黄，低着脑袋对着车库门喊。没有回声。正往回走，就听到细微的声音：喵喵……。黄！无论声音多么低，我都知道这是黄黄！我又往车库跑，但是里面没有声音，再喊，喵喵的声音又细微地响起来，不在车库！我往邻居车库边上那块向阳的草地坡道上走，边走边喊黄黄，黄黄的回复更加清晰了！

 

终于，我在灌木丛下的草丛里发现了黄黄！它正囚缩在草丛里，看我过去，无力地向我张嘴。我一把把黄黄抱起来，心痛得用脸贴着它的脑袋说：黄啊，你怎么不回家啊？黄黄咕噜咕噜，很温顺的样子。显然它很开心我能够找到它。

 

我不会让你再出去了。就这两晚上，黄黄你又瘦了一圈。

 

回来给黄黄倒湿猫粮，它吃了一些，爪子依然扣住我的碗。明天带你医院，你要好好在家里待着。

 

第二天 周二。黄老爸早早跟医院约了，把黄黄送去医院检查。

 

很快，黄老爸就回来了。黄黄也回来了。我站在门口，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黄黄怎么样？

 

黄老爸脸色沉重：口腔癌。

 

什么？什么就口腔癌了？不是说有牙齿残留物吗？

 

今天换了一个医生贾斯汀，他一掰开黄黄的嘴巴就说，里面长了一个肿瘤，已经影响到半半边的眼睛包括脑部，估计现在身体的其他器官也有影响了。它体重下降很快，这就是标志。

 

明天再带黄黄去做一个切片，看看是不是恶性肿瘤，做一个CT看看是不是扩散了。明天一早就送去。

 

我呆了半天。没有眼泪。

 

这天。正好深圳猫妈杨咪咪来看我，她每年到新西兰度假都会来看我，而且一定会来抱抱我们家胖子。她是第一个知道黄黄得口腔癌的朋友。

 

她到我家来，要抱抱黄黄。我把黄黄从我的床上抱下来递给她。如果是过去，这样的情况绝对不会发生，黄黄从来不要陌生人抱的。但是现在，黄黄有气无力了。

 

就这样，杨咪咪抱着黄黄照了好些照片。但是我们都没有想到，对杨咪咪来说，这是第一次抱黄黄，也是最后一次。

 

我原本想着，黄黄无论如何也会挺过圣诞节甚至过几个月的。

 

12月5日晚上，也是黄黄最后一个晚上，黄黄好像知道这夜是它最后一夜了，它一直睡在我的胳膊上。半夜我摸它瘦瘦的脊梁，它就轻轻咕噜给我听。那一夜，我醒来好几次，也摸了它好几次。

 

早上，黄老爸送黄黄去医院。然后去上班。

 

我害怕等电话，什么都不敢想。到时间就去美容院做美容去了。

 

大概三点半的时候，美容院的接待进来跟我说，你先生要进来跟你说一件事情。

 

我心里一惊，黄黄要走了！

 

那时候我正在做面膜，什么都看不见，也说不出。黄老爸进来坐在我的身边，我把手伸给他，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说：医生说，切开黄黄的口腔之后发现，里面已经崩溃了，变成西瓜瓤样的了，此时最好的结局就是给它安乐。我们去见黄黄最后一面吧。

 

我的眼泪在面膜下汹涌而出。

 

急急忙忙跑到医院，贾斯汀医生出来跟我们说了黄黄的情况。我们问，有没有继续救的意义？贾斯汀说，手术是肯定要做的，但是黄黄的半边脸就没有了，从此黄黄就无法吃饭，必须在脖子上插管子喂食。能活多久？十几天，几十天，几个月吧。猫跟狗不一样，不适合做化疗。所以从医生的角度考虑，他建议我们安乐，黄黄已经15岁了，还不知道它能不能挺过这个大手术。他说黄黄现在已经很难过了。如果什么都不做，那么黄黄几天之后就会痛苦地死去。

 

黄黄一辈子英勇善战，威武大将军，怎么可能让它半边脸没有了，在脖子上开一个洞插管子喂食呢？更重要的是，即使它能挺过手术，它也只有十几天几十天或者几个月的生命。它最后的日子要在插管子喂食的情况下度过，我们怎么能忍心？

 

于是我们决定，给黄黄安乐，让它安静的，没有痛苦的离开。

 

这个决定非常难下。但是我们不得不下。我们希望留下黄黄，是我们的私心，想让它多陪陪我们，但是如果黄黄是人，的确黄黄就是人，它一定不愿意这样痛苦地延续到死。

 

只是，我们还没有做好准备啊！

 

护士把黄黄抱进来，让我们给黄黄做最后告别。

 

黄黄的手臂上还插着输液管，它已经醒了。

 

黄老爸摸着黄黄的脑袋和身体，不停地说黄黄黄黄……黄黄开始没有回应，但是很快，它反应过来了，它用力地看着黄老爸，看着我，忽然它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然后凝聚在眼眶，流了下来！黄黄哭了！

 

黄老爸一看黄黄流泪了，压抑着的悲伤如火山爆发，抱着黄黄痛哭流涕：黄黄黄黄，你哭了啊，老爸舍不得离开你啊，黄黄……舍不得啊……

 

黄黄的眼眶没有干过，它一直在流泪。它什么都知道，它知道这次就是跟我们永别了。甚至它为了安慰我们，一边流泪还一边咕噜。它不会说话，但是它的意思我们明白：我也难过，我也舍不得，但是我必须走了，我现在很快乐，老爸老妈你们放心……

 

护士进来了，问，你们准备好了吗？其实你们这样做对黄黄是最好的，它不会再痛苦了。

 

准备好了。

 

黄老爸抱着黄黄的头，我摸着黄黄的身体。看着护士把针剂推到黄黄的输液管里。

 

黄黄低下了头。黄黄走了。

 

时间是2017年12月6日下午4点10分。

 

距离黄黄15年前出生的圣诞节前夜还有20天。

 

黄黄走了。那个外号叫黄是人的猫猫走了。

 

黄黄当年是作为拐哥哥的圣诞节礼物被重新带回来的，拐哥哥说，黄黄永远都是他的礼物。永远都是。

 

我们是看着黄黄出生和长大的，从小它就与众不同，当年它的母亲大头车祸去世，是它守在大头的墓地久久不肯离开。它重情义，懂感情，为了保护大头和拐拐到处跟其他猫打架，它这一辈子都是在保家卫国的战斗中渡过的。

 

只有在它生命的最后一年，它才消停，因为，它的对手已经一一离开，比如党卫军比如曹可烦，还有它的女朋友白猫猫和黑猫猫。

 

谁知道英雄的末日孤独？

 

过去我就说过，如果将来要写黄黄的墓志铭的话，我会这样写：黄黄的一生是关辉的一生，战斗的一生，别人有亮剑，黄黄有亮爪！

 

真的，黄是人的名字甚至上了著名导演顾晶的电视剧《老严的女儿不愁嫁》！她为了为中国的流浪猫狗做些事情，特别在电视剧里添加了这个样一个场景，一个由海外大头妈资助的流浪猫救助站，而老严的女儿就在里面做义工。通过她的口，观众知道了一个叫做黄是人的新西兰猫猫。

 

黄黄此生无憾了吧。

 

忽然想，黄黄过去从来不跟我睡觉的，它总是跟黄老爸在一起，半夜三更让黄老爸起床为它颠大勺，为它倒猫粮；黄老爸一回国它就失魂落魄……但是自从它拔牙之后，它就不再跟黄老爸睡觉了，一直来跟我睡觉。或许它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它来日无多，它想把剩下的日子都给老妈吧。甚至在病入膏肓的时候还坚持等我从国内回来。

 

黄黄，感谢你，把最后的日子给我了，那最后一夜的温情，我永远不会忘记。

 

黄黄走了，它的姐姐拐拐安静得好像一块石头。它也知道，它的弟弟永远不会回来了。

 

我们这些年送走了大头、当当、喜儿、肥肥、花花、酥皮，每次都痛不欲生。可是我们一直都不能想象，如果黄黄有一天也不在了，我们会怎么难过？因为这一天我们从来不敢去想。

 

但是这一天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来了，我们甚至没有做好准备。

 

但是，无论我们多么不舍多么爱，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离别是注定的。我们跟它们的一段生活也有停止的那一天。甚至包括我们自己。

 

15年前，黄黄诞生在平安夜，它就是平安夜的星星，如今这颗堕入凡尘的星星要回天上去了，跟它的大头妈妈还有它的小伙伴们团聚了。

 

我一直相信，它们是有灵魂的。我们想它们的时候，只要对着天空思念一下，它们就知道了。

 

黄黄，以后你会经常发现我们望着天空呢。

 

下面是黄老爸为黄黄写的一段话，作为本文的结尾。

 

生命的离开是一个必然，但那一刻的来临永远都无法预测。是书，总有一章会收尾；是故事，总有一天会结束。

 

黄黄，感谢你，让我见证了一个生命从母胎怀孕到降生到成长到壮年到衰老到离去的完整历程。

 

15年，相当于人类的八十岁了吧。你很幸运，遇到一个深爱你的人类家庭，一个人类父亲。

 

原以为你还会陪伴我们几年，但是你已经等不及了要回喵星寻找你的生母。好吧，遇到大头一定对她说你在我们家一辈子过得很快乐。打架，撩妹，占地盘，上医院，男孩子该干的事都干过。

 

记得你曾经说过你很喜欢徐志摩，得了吧，你很潇洒，但远没有那么文雅。不过我承认你很有眼光。再别康桥，好像是为你的一生而写的。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地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黄黄，如果你愿意在梦里与我们相见，请一定记住回家的路哦。对，就是那个有大Deck和美丽花园的地方。

 

再见，黄是人，再见，黄黄。

 

等我们的日子到了，请一定记得在天堂迎接我们，我们初来乍到，不认识路哦。

 

另外请利用你的职权，护佑我们现在的一切，它们和我们。

 

拜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