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树下的爱

 

台湾女作家吴淡如和席慕容都是我喜欢的，喜欢她们的文笔和温柔的情感，更重要的是，她们都有一颗善良柔软的心——她们都喜欢小动物，喜欢猫。

 

今天看到《皇冠》689期上吴淡如写给她的女儿的一封信，非常感动。她说的，也是我要说的。因为找不到现成的拷贝，我只能全文打下来，供大家欣赏。

 

亲爱的孩子：

 

在你之前，我有五个孩子。

 

他们分别是Bubble、阿宝、妹妹、咖啡和狐狸（排名按年龄排序）。

 

他们都是猫。

 

妈妈从小就很喜欢猫。猫，如果你好好对待他，他们会是天底下最善体人意的动物。

 

每一只猫，都是我从小养大的。说实在的，我不是一个细心的主人，只能和他们共存，并维持着他们的基本清洁，让他们不愁饿肚子。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我还算是个好脾气的妈妈，我几乎没有对猫大声过（对人偶尔还会大声咆哮一两次），因此他们都是很有安全感的猫——温驯、内向、不会攻击别人、懒洋洋的。我和他们像家人或者家具一样，在一个屋檐下，一起安家立业。

 

虽然没有太殷勤地呵护，但猫并不常生病，对猫族来说，他们已经活成老先生老太太了。有人说，猫一岁大略等于人七岁，那么，我们家最大的Bubble（其实她的学名叫做“梦幻泡影”，很有佛学意味吧）已经一百岁了吧。

 

她还很硬朗，很固执，很爱跟我抢东西吃。

 

我要告诉你的是阿宝哥哥的故事。

 

阿宝是全世界最好的猫。人家说，人有五只指头，都不一样长，虽然都爱，但总会偏疼一个。我对阿宝确实如此。

 

记得村上春树有篇文章写到他家的猫，文中说，他养过很多猫，虽然每只都很有感情，但大概四、五只猫中才有一只猫让他有“中了”的感觉。村上春树没有太详述什么是“中了”的感觉，但我大概可以意会。

 

阿宝就是有“中了”的感觉的猫。

 

我们家的猫中有三只是你的哥哥。都是黑的。因为黑猫被视为不祥，没有人要，所以妈妈养的都是黑猫。

 

以前我还认识一个很残忍的兽医朋友，他会打电话给我说：

 

“喂，我这里又有一只卖不出去的黑猫，如果……如果你不来领走，我可要给它安乐死哦。”

 

所以我有三只黑猫。不是黑色的，都是你的姐姐。

 

阿宝是一只胖胖的黑猫。他的体型硕大，以人来说，应该是一八零的猫了吧。

 

他从小就很顽皮，比其他的猫多了体味。他的脸很可爱，圆圆憨憨的，鼻子塌塌的，他的眼神好亲切好纯洁。

 

有好长一阵子，我一个人和五只猫一起住。他总是盘在我的头边。在寒流来袭的夜里，他会抱住我头，我做噩梦时，他也会因我呼声徐徐走过来，给我一些温暖，好像在告诉我：不怕，我在。

 

我记得，有一次，不知道遇到什么事情（我对人生中的发生过的灾难，记忆力都不佳，只要过了几年，它们就会不知不觉地被Delete掉），我回到家，委屈地哭了。阿宝似乎能够感应到我的情绪，他慢吞吞地走到我的面前，用他刺刺的猫舌舔我的手。

 

那一刻，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我知道我不是孤单的。

 

亲爱的孩子，我一直是个爱动物的人，他们给我的比我给他们的多。

 

我的朋友都知道，我是一个很少诉苦的人。

 

我怀着你的时候，本来一直是很快乐的，到了第五个月之后，我身体出现了问题，没有一个晚上是睡得着的。

 

有好几个晚上，我梦见自己身处二次大战的战壕，战壕里有无数的尸体，我喘不过气，全身僵直地醒来，仿佛木乃伊，半夜惊坐起，四下无人，还好，我有阿宝暖暖的拥抱，他用无声的语言安抚着我。

 

他扮演了最忠实的朋友与看护的角色。如果没有阿宝，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如此坚强而且稳定的撑下去。

 

你出生了。你在医院住了两个多月。你健康出院了。你越长越大，变成一个顽皮的孩子。

 

你长在一个有猫的家庭，你对他们并不好奇，只是把他们当成会动的家具。你企图抓他们晃动的尾巴拔他们的胡须——这是猫的地雷区，一般的猫会很生气，会迅雷不及掩耳的回过头咬你。但你的哥哥姐姐们只是无助的抗议两声，希望你住手。他们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你越长越大，得了慢性肾脏病的阿宝，越来越虚弱。

 

有一天，他站不起来身子来，我送他到医院住院。

 

医生说，猫老了，很棘手，万一不行，可能要洗肾。

 

阿宝走的前一天，我还去看过他。

 

他不像其他病猫那样爱发脾气，只是静静的躺在我的膝盖上。我和他说了一会儿话。

 

第二天，他走了。

 

我哭了。他很伟大，他知道你很健康而我很好，我有你为伴，他的责任了了。

 

我知道，这十多年来，不是我照顾他，而是他在照顾我。

 

慢慢的，你一岁半时，已经学会温柔地抚摸猫了。我为阿宝选了一个基督教的葬礼，将他葬在淡水的樱花树下，他会知道，我如何感激他。

 

动物会比我们早走，很多人怕伤心，所以不敢养他们，我当然也怕伤心，但是，我不会因为害怕，就不去爱。

 

最重要的是爱的过程。我们爱过的，在这宇宙之中，我们虽然是不同物种，但互相给过温暖与温情，那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