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没有忘记的两个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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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头妈的心情
一直没有忘记的两个阿姨
童年的记忆是零落的,碎片的,也是大多没有色彩的,但人们往往会从这些零落的碎片的没有色彩的记忆里,回想起曾经有过的那段遥远的日子。
我童年记忆碎片里,就有两个阿姨我始终不能忘怀,她们大概是我童年里唯一有色彩的那段记忆吧。
我觉得我应该把她们写下来,即使她们现在已经老去,即使她们早已经忘记了我。
军医阿姨
那是在四十多年前,我父亲的部队刚刚换防到福建北部的一个小县城。刚到这个小县城,住在部队留守处里,我的母亲就因为严重的肺炎吐血而被送到另外一个县城的部队医院去治疗。祸不单行,不久我父亲也因为严重的痢疾住院了。而这时候,我妹妹出生不久,而我只有6岁。
我还没有来得及熟悉这个新地方,就一下子变成了临时孤儿。其实父亲住院前就请老家的一个十六岁的堂姐前来照顾我们俩,但这个堂姐自己还需要人家照顾呢,刚到我家,她就躺下了,成天地哭,还要我每天端茶送水给她。没几天,父亲看她实在不行,就叫她回老家了。
多少年后,我再见到这个堂姐,问她这件事情,她顿时后悔得痛不欲生:当初我实在不懂事,如果留下来,我今天早就是城里人了,说不定还当上了兵了!谁说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当时她的命运就在她自己手里,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命运,她却傻瓜似地放弃了。现在她都六十多岁了,还在祥林嫂似地为自己当年错误的决定后悔呢。当然这是后话了。
堂姐走了,年幼的我和还在襁褓中的妹妹怎么办?父亲的部队就派人把我们送到当地的托儿所。可是对这个托儿所来说,我们姐妹俩实在不合适,我太大,我妹妹太小。不过因为是部队送来的,所以托儿所的那几个老太婆还是把我们收下了。
收下是收下了,但她们只管我妹妹,不管我。我每天背着书包到学校里去晃悠一下,然后就回部队留守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回去,也许潜意识里,我还认为那个地方才是我的家吧。
我在部队留守处到处乱转,每个见到我的军人或者军人家属都会要我去吃饭,如果正好到了饭点的时候。那时候我也不客气,到处吃饭,吃完了抹抹嘴巴就走了。中午饭基本上都是在留守处解决的,真正是吃百家饭啊。
留守处转完了,就到留守处对面的师部去。那时候真是人小胆大,什么地方都敢推门就进,见到食堂就钻。
这个军医阿姨就是我在食堂东张西望的时候看到我的。那时候她很年轻,短短的头发,穿的是男式军装。她问过我的名字就带我去她的宿舍了,然后给我饼干吃,然后到食堂打饭给我吃。我觉得那时候我的脸皮很厚,发现军医阿姨喜欢我,马上决定,以后不到留守处去吃百家饭了,我就吃军医阿姨的饭!
从此,我每天中午放学就直接去找军医阿姨。为什么知道我第一次见面就知道她是军医呢?因为她的身上总是带着消毒水的味道!我先到她的宿舍去找她,如果不在就到卫生队去找。她一看到我来,就带上两幅碗筷,带我到食堂去吃饭。
后来,我连周日都跑去找她,有时候甚至在她那里过夜。
有一次早上起来,我浑身软绵绵的,刚坐起来又一头扎回床上去。军医阿姨正拿着梳子准备替我梳头呢,一看到我这样,马上就来摸我的头:发烧了!
就这样,军医阿姨给我打针吃药,我竟然在她的床上躺了两天!
潜意识里,我把她当成了我的妈妈了。后来我什么事都去找她,连学校开家长会,我都去找她。那时候我父亲每周给我五分钱零用钱,这些钱放在我的邻居那里,我每周去取一次。这五分钱很有用处,我可以买五颗奶糖,每颗奶糖都吮得变成硬片片了才依依不舍地吞下去。可是,有一次学校要求我们每个学生都要准备一个太阳帽,因为要到农村去捡麦穗。我没有太阳帽,也没有钱买太阳帽。于是就去跟邻居说,以后我不拿这五分钱了,你给我买一个太阳帽吧。邻居答应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个太阳帽多少钱,父亲留在她那里的钱够不够。
有了太阳帽,却没有了牛奶糖,嘴巴里每周一次的甜蜜蜜没有了,心里的沮丧肯定挂在了脸上。军医阿姨看到我的表情,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马上告诉了她。军医阿姨说,你这样做很好啊,知道省钱下来买太阳帽!可是,我的牛奶糖没有了。军医阿姨说,没有关系啊,我以后每周给你五颗牛奶糖!
其实不止五颗啦,后来阿姨桌子上面放了一个罐子,里面装的就是牛奶糖,都是给我预备的。每次去,她都会给我几颗。
就这样,我在军医阿姨那里骗吃骗喝骗住,还顺带让她替我解决一切学校老师告状的问题,一直到有一天晚上,我父亲忽然出现在托儿所!
父亲出院了,他来带我们走了。
我兴高采烈地跟着父亲回家,当然第一件事情就是向他汇报我的懂事:把买牛奶糖的钱换成了太阳帽!然后就跟他说军医阿姨的事情。
后来我父亲带着我去向军医阿姨道谢。
跟军医阿姨相处的日子有多长?我也不知道,小时候是没有时间概念的,但我一直觉得那段日子很漫长。
很快,父亲调到省城去了,我跟妹妹一起跟着父亲走,跟已经到省城的母亲会面。
于是,军医阿姨就这样离开了我的童年生活。我想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几年以后,母亲带我到一家我们平时都很少去的部队医院看病,让我大吃一惊的是,给我看病的阿姨就是当年的那个军医阿姨!我很激动,我期望她主动认出我来——因为那时候的我已经有点不好意思了——可是,军医阿姨没有认出我。因为军医阿姨只知道我的小名,而病历上的大名,显然她觉得陌生。
于是,她跟对待其他病孩子一样对待我,给我检查了一番以后,开了药就让我走了。
这就是那年收容我的军医阿姨,这就是给我打饭吃,给我看病,给我买牛奶糖吃的军医阿姨。我走到门口,回过头去看她,她已经重新低下头去写病历了。
就这样,我错过了和她相认的最佳时机。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时间一晃就是四十多年。当年年轻的军医阿姨今在何方?我一直不知道她当年为什么那么关心我,因为从她跟我父亲见面时候的客气态度,就知道她从来不认识我父亲。她就那么照顾我作为临时孤儿的那段日子,完全替我父母承担了他们应该承担但却无法承担的责任。她使我的那段本该悲伤的日子充满了母性的温暖。
我特别感谢她,但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只叫她:军医阿姨。
(明天继续:李丽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