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银盘

第一次对银器有印象是在读雨果的《悲惨世界》。小说的主人公冉阿让从监狱里出来，穷困潦倒玩世不恭。一个慈爱的神甫收留了他，但冉阿让却偷了他仅有的那套银烛台跑了。途中，倒霉的冉阿让被警察逮住，警察认出那是神甫的东西，于是要把他再关进监狱。出人意料的是，神甫若无其事地说：那是我送给他的。就这样一件事，从此冉阿让改变了他的一生。

所有的情节都是因为那套美丽的银烛台而被我深深地记忆着。很奇怪不是吗？

我对金器从来没有感兴趣过，但对铜和银却十分喜欢。现在我还保留着一条大概有快100年历史的银项链，那是我的奶奶的妈妈留给她的。可惜我从来没有见过奶奶，唯一可以证明我有过奶奶的，就是这条银项链。所以，在我的眼里，银器是平民的温和的，可以细腻到极致，也可以粗旷到顶点。那样的银白，好似地上的流水好似天上的银河——咦？很早就有人用了这个银字——淡然而又纯洁。

以前我从来没有收集过银器，一是有点年头的银器我是看不到的；二是大多的银器都变成首饰了，而首饰又恰恰是我不热衷的。我喜欢的那种可以用可以摆的银器，就好象《悲惨世界》里的那套美丽的烛台。

那天，我到二手店去报到——我儿子说：新西兰人业余时间除了运动做花园之外，就是去图书馆和二手店，说的一点没有错，因为这两个地方在周末的时候人都很多。首先去看看有没有大块的布料，我想给沙发做个套子。翻了一下，没有我想要的。然后去看坛坛罐罐。在一叠盘子里，我发现了这个银盘子。

我拿起来一掂，很沉，说明质地不错。再看花纹，盘子的边缘是复杂的欧式花团锦簇，凹凸分明，花式丰满，矜持高贵。很象欧洲十四、十五世纪文艺复兴时期的浅浮雕艺术，这样的花式曾经被大量应用到那个时期的建筑中去。这个盘子的边缘有五个这样各为独立但又有一点联系的花纹，每一组花纹都细致流畅，非常美丽。与边缘部分凹凸花纹相对应的是盘子中央的细密花纹，浅浅的，摸上去都感觉不到细腻的凹凸，但看起来依然醒目。这又是五组花纹，精雕细啄的工夫让人叹为观止。我想，不要说雕了，就是画也要费尽心思和眼力。现在哪有人会费这样的心思啊，再说也不会有这样的眼力的。简约有时候是美的，但更多的时候是偷懒的借口。

不知道这盘子的前一个或再前一个主人是谁，这样精美的银盘子应该和冉阿让偷来的那套银烛台相配套才对。我觉得，那应该是在一张铺着白色绣花台布的桌子上，上面还有一束刚从花园里采来的玫瑰，玫瑰的旁边是一对银烛台，和这一只银盘子，盘子里面装了一块奶白色的小点心。然后呢，桌子旁边坐的是一个头戴白色帽子，穿着淡粉色大裙子的小妇人，正在干吗呢？正在低头绣花呢。

如果这个盘子能说话，它一定会告诉我许多超出我的想象的故事来的。

这也是我为什么那么喜欢淘破烂的原因了。

忘记了说，这个银盘子3元钱。我怀疑他们是算错了，光那些美丽的花纹都不只这个价钱呢。

拿回家以后，黄黄同学在上面毫不客气地浇了一泡尿，等我发现的时候，上面已经结上了灰色的斑点。我傻呼呼地用刷子刷，结果，上面马上就出现了不可挽回的划痕！我美丽的银盘子，那几百年前坐在它旁边的那个小妇人要骂我了。也许就是几十年前呢，那她也要骂我，如果有轮回的话。

现在这只盘子放在那架老钢琴上，从年岁来说都差不多，只是在它前面弹琴的是一个12岁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