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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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录卸甲河小河弯弯 |
分类: 残阳如血 |
第二篇
——谨以此篇,献给原监利县四中初中63届的老师和同学们!
一
1960年12月,荆州财贸学校撤消,我回家后,成了失学少年。
孩提时的伙伴们,刘金得到县一中读初中,二哥在毛市农业学校读书,余振林始终没有信息。
父母每天出工以后,我就拿着鱼杆,到门前的河边去钓鱼。一个人坐在河坡上,望着缓缓东流的河水发呆。有时,鱼咬了钩,把钓线拖动了我才发现。
这时,我想了很多很多,但关键的是我还想读书。自从大哥当兵以后,我就想读书,读高中,读大学。如果农村的孩子不读书,就会重走爷爷、父亲的老路——扶一辈子的犁尾巴,并受人欺侮——这是大哥的信中,反复告诫的。
父亲的态度是随我的便。
母亲却坚持要我去上学。
我打定主意,又跑到小学去找罗神世辅导员,能不能让我继续读书。
罗辅导员答应得十分爽快,马上拿起了笔,给县四中书记刘训炯写信。
我心中很高兴,也来不及告诉我的父母亲,当天下午,就直接跑到毛家口,到农业学校找二哥。
第二天上午 ,我高高兴兴地拿着罗神世辅导员的介绍信来到县四中。
我到县四中时,一打听,刘书记在县里开会。信是写给刘训炯书记的。却碰到主管教学的方登炎副校长(作者按:方登炎后来调岳阳市任市仪电站书记,与我的关系很好)。方副校长连介绍信的内容都没有看,当面给了一盘冷水:
“开学这么久了,还怎么能进人!”
我反复说明我的情况,教学内容并没有拉下,荆州财校的教学内容是一致的。不论我怎么解释,方副校长就是一口咬定不行。
没有办法,我心灰意冷,也没有到二哥那里去辞行,就直接回到卸甲河。
回家后,休息了一晚。仍不死心,再去找罗辅导员,看还有没有其他办法。一见面,罗辅导员很高兴地告诉我:
“昨天下午,刘书记从县里开会回来,经过小学时,在小学检查了工作,是从这里坐船回中学的。”罗辅导员对我说:“我把你的情况跟刘书记讲了,他同意你去上学。”
我一阵惊喜,心里真有一种童年时跌入深水中已经完全失望的情况下终于抢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又让我死而复生的感觉!于是,我又连忙奔赴毛家口,希望直接见到刘书记。
那个时候,监利县没有公路,没有车。从卸甲河到毛家口,到县城的交通工具,只有小河里的民船。自行车,只有当时的县委书记王永禄下乡时,才看到他骑过。
卸甲河到毛家口的路,是沿着小河的河堤弯弯曲曲的,中间要经过陈赵大队,肖巷大队,杨湾大队,老河大队,冉家大队,毛湾大队,整整十五里的路程。我进县四中校门时,正好是下晚自习。
当晚,在罗必煌与罗必新的床上,三个人挤了一夜(注:他们两都是罗个竹园人,与我是一个生产小队的。初二下时,他们就弃学了)。其实,我一晚毫无睡意,不知道刘书记回来后,又会有什么看法,心中忐忑不安。
清早起床,也没有洗漱,叫罗必煌把我带到刘书记的办公室。
刘书记看了罗神世辅导员的介绍信,当即表态,对我说:“到你所在的生产大队补办一个身份证明,就可以进班了。”
又对罗必煌说,“你把他带到班主任杨杰凡老师那里去,让他进初一(1)班。”
从被方校长否决之后,以为山穷水尽,县四中是进不去了。没有想到会峰回路转,刘书记会如此爽快地答应了。可见,世界上的好人还是多多的。正因为如此,在后来的几十年中,我对罗神世辅导员和刘训炯书记,始终是怀着深深的感激之情。
我高高兴兴地回到家里,门也没有进,就直接跑到第四队,找大队会计周永熙帮我写个证明,证明我的家庭住址和身份。我认为这是一个十分简单的例行公事,不会有什么困难的。
周家的老人告诉我:周会计到公社(按:当时的卸市人民公社)开会,晚上回来。
我的家住在第五队。第五队与第四队之间是比邻,中间只隔着一个周个渊,不过五六百米的距离。我跟周家的老人说明来意,并请老人转告周会计:我晚上再来会他。
回家后,我把情况告诉了父母,都很高兴。一个晚餐,全家都浸沉在愉悦之中。我忙着收拾行李,准备今晚写好证明,明天上学去。
晚上,我再次来到周会计家里。只见周会计坐在堂屋里,把脚泡在脚盆里,一边洗脚,一边在踢牙,可见,是刚吃过饭的。
我走到跟前,十分恭敬地叫了一声:“周会计!”并说明来意,请他帮个忙。
周会计说:“今天累了,需要休息。”答应明天跟我写。
第二天,我早早就赶到周会计的门前,等他起床开门。
那知,周会计见了我,又说:“公章在大队部”。
我一直等着,待他吃完早餐,又一起跟着他到大队部。
周会计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地迈着八字步。到大队部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约上午九至十点钟左右了。其实,大队部就在第三队,与第四队连在一起,到大队部也仅一里之遥。
我心急如焚,还想着今天要赶到学校去哩。
到了大队部,会议室里已经有小队的会计来了。周会计说:“我要开会,晚上跟你写吧。”
我处在求人的地位。他怎么说,我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语言和表情上还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我悻悻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想,一个简单的事情,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艰难?
就是这样,我每天的早晨和晚上,守候在周会计的家门口。而周会计每次见面时,总是有理由推托和搪塞。
眼看一周要过去了,一纸证明仍然没有到手。我从来没有感到这样的灰心和懊丧。
一天下午,母亲递给我一包“前门牌”的香烟,说:“你把这包烟带去送给周会计,他这样一天天的拖着,明显是要讨个‘打发’(注:农村俗语,礼品)!”
果然,晚上我再去找周会计的时候,一进门,就把这包烟恭敬地放在他的桌子上。周会计马上笑容满面,连忙说:
“马上写,马上写”!
当我拿着证明走出周会计家门的时候,感觉到脚步沉甸甸的,提不起来。仲冬的夜,没有灯光,漆黑一片,只能凭着感觉前行。我遥望浩渺的夜空,那闪烁的点点星星和飘忽的朵朵浮云,真想大哭一场。
(摘自长篇回忆录《沧浪之水》第一部《风雨卸甲河》第二篇《小河弯弯》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