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蛟之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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蛟之河农场分校 |
分类: 残阳如血 |
离开蛟之河已经20多年了。
每到春节,女儿回家,一家团聚,我就想起了蛟之河,想起了在蛟之河畔所度过的岁月年华。
这是20世纪70年代的后期,妻远在50公里外的农场分校教书。只有星期日,才是一家相聚的日子。我乘着夜色,蹬着一辆破旧的单车,急匆匆地奔驰在狭窄的、坎坷不平的农场马路上。路上足足要消磨两个小时的时光。
我和妻都是六六年高中毕业,“文革”的遭遇,把我们的命运扭到了一起。那时,因为年青,为了响应“上山下乡”的号召,我回到农村,妻来到农场。未曾想到,“广阔天地”里的“风雨”,竟是那样的凛冽和严寒。
妻娇小的身体,下放到一个只见芦苇不见天、长年与鱼鸥为伴的湖区分场。父亲是“走资派”、“反动学术权威”,批斗不断;母亲出身地主家庭,被开除公职,在生产队监督劳动改造;四个弟妹也因此剥夺了读书的权利。妻作为家中的老大,既帮助不了父母,也照顾不了弟妹;不仅要承受身体上的折磨,更要承担精神上的煎熬。
隔岸,我眺望窗口的灯光。这是茫茫黑夜中的光明和希望!
渡口有船,我迅速地荡起双桨,匆匆地向着灯光划去。小船似箭,我也归心似箭。经历了“文革”的磨难,经过了“再教育”的风雨,又经受了丧母的悲痛,身心疲惫的我,只有在这静静的蛟之河畔,才找到了灵魂的归宿;才得到了片刻的喘息和安宁。
星期六傍晚,同学们和教师都已回家,只有几个无家可归的“知青”(作者按:70年代末,学校复课,没有教师,由知青替代),守着这个空荡荡、静悄悄的学校。没有电灯,月亮也没有升起,校园被夜幕所笼罩。妻收拾好批改完的作业,习惯地点上煤油灯,移到窗前……
随着月亮的升起,蛟之河沐浴在朦胧的月色里。
女儿喂过奶后,已在摇篮中安然入睡。妻从窗前桌上,拿过一本书,打开放在灶前的矮凳上,一边看书,一边打火做饭。
高考制度的恢复,有如春风化雨,滋润了郁积心头多年的渴望。妻多么希望,抓住这个机会,找回流逝的岁月。
干柴燃起的炊烟弥漫屋宇,溢过窗户,溶化在夜色中。
妻来到这偏远的蛟之河畔,已经整整十年了。
十年的风雨,十年的磨励,十年的沉默,十年的等待——
在春寒料峭的黎明,窗外细雨如烟。
我怀抱着女儿,伫立窗前,目视渡口不时吆喝着的过往行人,有的牵着牛,有的背着犁。啊!又是一个春天?
岸边的桃花开了,燕子在雨中飞来飞去。还有一阵一阵的风,吹来了断续的残笛……
在夏日炎炎的黄昏,夜空月明如镜。
女儿已进入梦乡。
趁着良宵,我与妻相依相伴,来到河边月下,听蛙鼓打破夏夜的宁静,任晚风抚摸脸上的皱纹,望银河边的牛郎织女、还有那时明时灭、时隐时现浩瀚的星辰……
啊!人间的眼前近景,仿佛使人忘记了天宇的辽阔!
在秋雨绵绵的午后,河边杜鹃声声。
我怅望着堤岸烟柳,盘算着明日的归程。可怜馋嘴的女儿,缠绵膝下,望着提篮中妈妈从“自留地”里摘来的黄瓜,不停地呼叫着:
“爸爸!爸爸!”
河面上,雨不大,细如麻,断断续续随风刮;东飘,西洒,才见住了,又说还下……。
在残冬将尽的傍晚,河面冰结霜凌。
我们坐在渡船上,遥望西天的落日渐渐地没入湖面。
大地一片沉寂,只有冷漠的天空,还偶尔传来,一两声失群孤雁的哀鸣。
……
是夜,晚风轻轻地触动着帐幔,我怀抱着清宵梦入到渺茫的烟水之中。
河水清沏见底,波平如镜。河底倒映着蓝天白云,鱼儿在蓝天白云中游动。河边的杨柳树,阿娜多姿,在微风中随风飘荡。
静静的蛟之河在云树环绕中流淌、升腾……
天亮了,妻合书息灯入眠。
我牵着女儿的小手,赤着脚,踏着草上晶莹的露珠,走上河边的长堤。我看到田野的庄稼,河边的芦苇,还有无边无际含露的青草,都昂起了头遥望东方,企盼着晨曦。
果然不久,红光满面的太阳出来了,她把金色洒向田野、村舍、树木、河流。蛟之河,象一条蓝色的彩带,翠锦斑斓,从我的面前向远方舒展、飘逸……
这年,妻以全县第二名的总分,考上了师大。从此,告别了蛟之河。
(原文载《中小学素质教育》2001年第7-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