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螺湖吃烧糍粑(郑继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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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腊底,春节临近,胡大姐又给我们快递了监利特色食品过来。一家人在餐桌上说起乡村美食,我极力向倪丽推荐我小时候的糍粑,而重点介绍的则是烧糍粑。那应该算是正宗的海螺湖农家风味,即便你想在城镇集市上也绝对吃不上的正宗美食,因为只有烧柴草的土灶才能烧糍粑。而且要吃这种烧糍粑,从程序上讲也只有原始而且贫穷的农村才具备那个条件,才用那种纯乡土制作方法。
所谓“烧糍粑”是对糍粑的二次加工,它的基础环节是先要打糍粑。在我们当年乡下,制作年食集中在腊月最后的十来天的时间,我记得打糍粑大体安排在腊月二十五、六的那几天。因为每家都要打糍粑,所以邻居之间要有一个先后秩序,不至于互相重叠安排不过来。——这当然不是什么太麻烦的事情,只是先招呼一声就好。跟隔壁三家的叔子伯伯、大哥兄弟说一句:“今天晚上接您帮我里打糍粑!”有三五个身强力壮的后生参与操作,糍粑才能打得快而且熟。需要事先打招呼,还有一个主要工具的使用问题。决定那天打糍粑,先要把碓窝子(石头做的舂米的碓臼)搬到自己门前,用温水仔细清洗干净;打糍粑还要用的杵棍,一般各家都有一二根,也要事先借齐了清洗干净。在傍晚时分将这些工作都准备好,等到天气擦黑的时候,各家都忙完家务,也都吃过饭了,便如邀前来。这时母亲和祖母已经把第一甑糯米饭蒸熟了,父亲把喷香冒汽的甑从灶上的大蒸锅里“扯”起来,放到门前准备好的碓窝子旁边。
这时帮忙的人陆续来了,若还有个别没来得及吃饭的便从甑里盛一碗糯米饭递给他,三下五除二,狼吞虎咽吃下去,大家从浸泡在温水桶中拿出杵棍,母亲先用锅铲和大水瓢从甑里把糯米饭舀到碓窝子里,开始不宜太多,大概占碓窝子容积的四分之一,大家快速地用杵棍把糯米饭捣碎,打糍粑有技巧,就是配合要好,五个人就是三上二下,有起有落,母亲或祖母用脸盆打了清水在旁边拨动碓臼中慢慢变得越来细腻的糯米饭,既是防止溢出碓臼,也用沾了清水的手把杵棍上粘连的糯米饭揪下来,让碓臼中的糯米饭受到均匀的击捣,看看已经打得比较细碎了,便再从甑里挖出几瓢糯米饭添加到碓臼中去,这一程序反复进行,大概半个小时的时间,一碓窝子的糯米饭都打得匀细烂熟了,大家便用杵棍一齐用力把那一团打熟的糍粑托举抬起来,堂屋里早已把房门的门板卸下来,放在板凳上设成案板。
用磨好的米粉在门板上涂抹一层,再把打熟的糍粑放在门板铺设的案台上,父亲一般都是轻轻拍打让它成一个脸盆大的圆饼状,再由它慢慢冷却,我记得我家每年打糍粑,差不多要在两扇门板上摊出四五个这样的大“饼”,大概到第二天傍晚的时候,冷却的糍粑已经变得生冷成型了。这时,就进入糍粑加工的第二个程序——切块。父亲做事很讲究规矩,为了把这个大饼切成小块,还要切得均匀,他先在大饼中间用刀背划出一根线,他骑在一条长板凳上,我从旁帮他扶住这个糍粑大饼,他平握住菜刀的两头,沿着事先划出的那根线,用力把刀刃压下去,便把一块大饼一分为二,再如法泡制,分二为四。接下来,是把那四分之一的大块糍粑一片一片切成并不完全规整的厚约三公分的长方形,不规整的原因是因为放在门板上冷却时,是一个脸盆大的圆形糍粑饼,边缘是圆滑的弧形,切成小块也是一个斜角,一条条切完排列在一起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
糍粑制作的第三个程序,是把这些多米诺骨牌样的糍粑一层层码放在一口大缸里,再灌水将糍粑淹满。这样水泡的糍粑可以保存很久而不会变质。以我的经历,这一大缸,有时是两小缸糍粑,一直要吃到第二年的三月到四月间,最久的一次直到过端午节缸里还有糍粑,不过那味道已经发酸还带有一点瓮臭的气味,只是还没有腐败变质而已。
至于乡村人家对糍粑的吃法又有不同,主流的模式是煎着吃,所谓“煎糍粑”。讲究的是把从缸里捞起来的糍粑块再切成小方块,用鸡蛋裹上一层放在锅里,用文火细细煎来,要煎到内软外脆,通体金黄,才盛到盘里蘸了糖吃,那是春节期间待客的主食之一。要说蘸糖也有两种方法,一是从商店买的机制白糖,二是家里自熬的麦芽糖,又叫糖烯。这糖烯其实是纯粹的绿色有机食品,只是外观黑里透红,又稀里糊涂,粘粘糊糊,加上甜度不如蔗糖,孩子们都不喜食它;就是父母若有客来吃糍粑也要到商店里专门买白糖来蘸,似乎用民间原始方法熬制的糖烯蘸糍粑是对客人的不敬,至少是太土气了,有点拿不出手的意思。
糍粑的另一种简便的家常吃法,颇受大人孩子的欢迎,那就是是烧糍粑,严格来说应当是烤糍粑,是放在柴灶里用灶膛里的明火烤熟的。这种糍粑特别香脆,有一种原始的民间风味。当年我在海螺湖生活,农家全做饭都用柴灶,所用燃料是稻草、棉梗,或者我们放学后从田埂上砍的茅草。这种为炊方式今天肯定不会保留,所以烧糍粑也就当然不复存在了。烧糍粑的程序大概是这样的:从泡糍粑的缸里把那不大规整的长方形糍粑捞出来,将水抹干,贴着灶膛壁立好,让火苗在糍粑上轻轻烙过,一边烤出焦黄的颜色了再翻过一面,火候一到,那原本薄薄的糍粑忽然像一只被装满的口袋,被热气撐得圆滚滚的;又像刚杀的一头肥猪,被杀猪佬把气吹足了准备剐毛的样子,白白的,胖胖的,糯香扑鼻,令人食指大动,馋涎欲滴。经柴灶烤出的糯米糍粑也要蘸糖,蘸糖的方式颇有创意,是在前端咬出一个缺口,将白糖舀一匙轻轻塞进“口袋”让其慢慢气化,那一块烧糍粑就变得既脆又糯,既甜又香,真是美之极矣。那是当年为解决温饱的小农家庭不可多得的一种地道、醇香的传统年节食品。
这是当年海螺湖的糍粑典型的作法与吃法,显然与城镇早餐馆里卖的“油糍粑”大异其趣,或许今日随着的乡村生活水平的提高,作为主要炊具的柴灶被淘汰,传统烧糍粑的做法已经不复存在,我们作为过来人,回味儿时生活也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