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奸犯”处决一月后真凶落网

——《中国法治备忘录》采访笔记之三

    正是2008年初夏时节，我们从郑州驱车前往巩义市，寻找一个25年前因“强奸罪”而被处决的人——魏清安。

    除了魏清安这个早已不在人世的名字，我们并不知道他的家人。

    汽车来到魏清安生前居住的巩义市回郭镇干沟村村口时，我们就开始打听：“知道一个叫魏清安的人吗？”“知道，被杀了20多年了。”住在马路边的一户人家，两个看起来60多岁的老人用手指着斜对面的一栋房子，“魏清安的父亲就住在那个房子。”

    顺着邻居指点的方向，我们很容易找到了魏清安生前的家。如同每个农村家庭一样，魏家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小院子，一栋朝南的平顶房子稍大，紧挨着朝西方向的房子略小，显得非常破旧。

    一条脖子上拴着绳子的大狗对我们几个不速之客感到愤怒，狂吠不止，被主人厉声喝退。

    魏清安的父亲魏有捞迎了出来。老人个子不高，虽已73岁，但身体很硬朗。

    在杂乱无章的客厅里坐下，当地朋友用河南话介绍说：“这是外地来的记者，想了解魏清安的案件。”“都20多年了……”老人刚一开口，便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坐在一旁的老伴也跟着伤心落泪。

    25年了，第一次有记者前来调查魏清安冤案，我们的提问尽管小心翼翼，却无可避免地勾起了老人无限的伤感。

     1983年1月25日，正值春节前夕，中原大地依然春寒料峭。

     那天下午，邻居魏天续（音）家正在盖房子，从本村请了很多人帮忙，魏清安也在其中，他与几个年轻人轮班拉土。

    魏清安的妻子怀孕9个多月了，他不放心，趁拉土换班的间隙，不断跑回来。下午5点，魏清安又一次回家，他看了妻子，躺在床上睡着了。大约20分钟左右，村里兽医魏玉民来家里给猪打针，魏有捞叫儿子起来帮忙。魏玉民打完针离开时，太阳已经落地了。

     就在下午5点左右，与干沟村相邻的西南岭村发生了一起拦路强奸、抢劫案，女青年刘某被一个20多岁的陌生男子强暴，并且抢走了她的手表和手提包。

    案件很快在附近村里传开了，人们议论纷纷，做出各种猜测。

    案发一个多月后的3月5日，干沟村的年轻人被通知去开会。魏有捞说，当时村里干部只是说年轻人都去开会，具体开什么会不知道。事后，大家才明白，原来所谓的开会，其实是警方为了让被害人辨认作案者而故意安排的。

     魏清安也被通知去“开会”。他就这样离开了自己的家，留下一个刚满月的女儿，再也没有回来——被害人刘某盯上了魏清安，她对现场的警察说：“看长相像是他，个子好像低了点。”

    审讯时，魏清安不止一次地申辩说：“肯定认错人了，我脸上有一块疤，还有一个红痣，发案那天我的左手受伤了，包着纱布，当时喉咙疼得厉害，说话的声音不一样……”

    在那些警察面前，魏清安的所有辩解都是徒劳的，他被强迫交待强奸、抢劫的犯罪过程。至于魏清安是在什么情况下承认强奸、抢劫刘某，至今仍不为人知。惟一的线索是，魏清安被处决后，家人从看守所取回他盖的被子，拆洗时，发现被子里面缝了一个魏清安手写的纸条：“爸、妈，我对不起你们，我没有作案，他们非让我交待，打得受不了，我只好按照他们的要求说……”

     魏有捞还记得，当时有好几个警察到家里搜查，翻箱倒柜，最后搜到一个提包，说作案时抢走的就是这个包。“我跟他们说，这是我开会发的奖品，上面印的还有字，怎么成了枪来的包呢？”

    “我从1958年开始当生产队长，一直当到1988年。俺一家人是什么样的人，村里都知道。”魏清安被抓走后，魏有捞去找县公安局的办案人员，“我跟他们说，绝对不可能是清安做的，他当天一直都在给邻居盖房子拉土，很多人都可以证明，他根本没有时间去作案！”

    案件到了法院，魏有捞从邻近的偃师县请了律师，但法院不让参加辩护。魏有捞没办法见到身陷囹圄的儿子，只好反复向审判长交涉：“这可是人命关天那，不能随便判，能不能判个死缓，人不杀，先挂着，如果确实是他做的，我连尸体都不收，俺一家人丢不起这个脸。”

    魏清安到底是怎么判决的，家人不仅没有得到任何消息，而且从未看到判决书。

    经调查，魏清安强奸、抢劫一案，由河南省巩县检察院提起公诉，巩县法院以强奸、抢劫罪，一审判处魏清安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郑州市中级法院二审维持原判。1984年5月3日，经河南省高级法院核准死刑，魏清安当日被执行枪决。

    据有关人士证实，判决书下达后，魏清安拒绝签字，要求法院出示他作案时穿的衣服、鞋子等证据。在当天行刑时，魏清安大声喊冤，他说，这个案子天长地久，总有一天会弄清楚的……

    据非正式渠道获得的消息，魏清安在刑场喊冤后，现场负责人下令暂停执行，紧急请示河南省高级法院有关主管领导。这位领导提出，从被害人阴道内提取的分泌物，经化验与魏清安血型一致，说明判决不可能错误。

    经过主管领导的最后决断，时年23岁的魏清安被处决。

    魏有捞被通知去收尸，才知道儿子已经被处决了。

    魏清安临刑前的预言很快变成了现实——1984年6月，洛阳市公安局抓获一名叫田玉修的盗窃犯（当时的法律尚无嫌疑人称谓）。经审讯，田玉修供出了多起盗窃、抢劫、杀人等案件，其中包括1984年11月29日强奸、抢劫刘某的犯罪事实。

    案件迅速上报到河南省公、检、法高层，省委有关领导获悉此事后感到极度震惊，决定成立由省检察院牵头，省高级法院、省公安厅派人参加的联合调查组，对魏清安一案进行复查。

    ……（关于案件复查的详细过程，我将在相关作品中披露）

     在重重阻力下，魏清安冤案的再审程序拖延了将近三年。1987年1月2日，最高检察院、最高法院联合发出关于魏清安案件的批复：你们汇报请示的魏清安一案，经我们共同阅卷和核查，认为原以强奸、抢劫罪判处魏清安死刑，实属冤杀，应予平凡，并做好善后工作。据此，河南省检察院提出抗诉，认为本案事实不清，证据不足，请求河南省高级法院宣告魏清安无罪。河南省高级法院依照审判监督程序作出再审判决，撤销巩县法院（83）刑一字第98号判决和郑州市中级法院（83）刑二字第177号判决，宣告魏清安无罪。

    与原办案机关对案件复查一而再、再而三的刁难相比，有关部门就善后赔偿等问题征求魏清安的父亲魏有捞的意见时，他没有提出任何过分的要求。“我当年就跟他们说，你们看着办吧，孩子也没有了，咱总不能拿孩子换钱。”魏有捞提出了30000元赔偿要求，最后给了他33000元。

    魏清安被抓走的次日，他的妻子生下了女儿，如今已经25岁。有关部门给魏清安的妻子、女儿以及他的一个弟弟共三人解决了农转非户口。

    善后工作结束后，河南省检察院检察长赵文隆主持本院、郑州市、巩县三级检察院负责人会议，总结魏清安冤案的教训，决定对造成此案的相关责任人立案查处。据有关人士透露，负责魏清安一案刑事侦查的原办案人员、审判人员，包括死刑复核的省高级法院有关领导被批准逮捕。但在办理了取保候审手续之后，最终全部不了了之，没有任何人受到刑事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