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物之微
文
郑晓红
十三 蜣螂
蜣螂一定打心眼里愿意时光倒流几千年的。
当古埃及农夫在农田里看到一个黑甲虫倒推着圆粪球急急前去的时候,他们内心产生了难以形容的惊惧和敬畏,那是一个处处充斥迷信的时代,任何不可理喻的事物都可以被赋予神奇的力量,他们把粪球跟地球的形状联系起来,并产生一个大胆的设想,在遥远的地球之外,有一个叫克罗斯特的巨大蜣螂在用后腿无休止地转动地球。这样一来,蜣螂就被神化了,它成了可以辟邪化魔的圣物,成了吉祥的护符,它的形象被上升到图腾的高度。
再追溯到中国古代,李时珍也对蜣螂有详尽生动的描述,他说蜣螂能“转丸、弄丸,俗呼推车客”,又说它们“深目高鼻,状如羌胡,背负黑甲,状如武士,故有蜣螂、将军之称”,还说它“昼伏夜出,故又名夜游将军”。《本草纲目》对蜣螂的描述文雅地避开了粪土屎溺类的不洁字眼,给人们留下了“会转丸的将军”这样一个正面形象。
可蜣螂在现代却没得到什么好处,尽管人们将它归到益虫之列,并冠名以“自然清道夫”的美誉,但是,绝大多数人会直接唤它“屎壳郎”,连教给小孩子玩唱的儿歌里也对它颇有厌弃之意。儿歌里唱:小麻雀,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把娘背到山沟里,媳妇背到炕头上,擀白饼,卷白糖,媳妇媳妇你先尝,我上山上看老娘,老娘变成“屎壳郎”。唱完歌谣的小儿问老祖母:为什么要把老娘变成屎壳郎呢?祖母说:娘老了,干不动活了,儿子不要了,要让她睡黑糊糊的屋子、穿黑糊糊的衣服、吃黑糊糊的饭食,不就跟屎壳郎一个样儿?
若不是在读《昆虫记》的过程中,发现法布尔竟在第五卷用了多半本书的页码充满感情地谈论蜣螂,我是无法改变自己对蜣螂的成见的,自小我就知道它很脏,它永远与粪土为伍,它天生就是个没出息的,可是,法布尔深情地描述蜣螂的粪球、幼虫、蛹和羽化、筑巢、产卵、母爱、造型术等,他赋予蜣螂真正的荣耀。
我国古书《尔雅翼》(宋代罗愿著)中曾记载:“蜣螂转丸,一前行以后足曳之,一自后而推致之,乃坎地纳九,不数日有小蜣螂自其中出”。瞧,宋人罗愿与法布尔都是真正体恤蜣螂的,他们通过仔细的观察,知道蜣螂是昆虫中母爱的典范。大多昆虫只管产卵,至于卵中小儿如何求生,那要靠自己天赋的本能与造化了,但蜣螂不同,它早早就为未出生的孩子预设好一切,将卵产于粪球之内,幼虫出世后不用东奔西跑便可衣食无忧。了解了这些,再看见蜣螂夫妻一前一后卖力地滚动粪球的样子,便会生出敬意了。
何况,当蜣螂离开工地的时候,它竟也是相当注意卫生和装扮的。你一定曾在路上遇到过身着铮亮漆黑甲衣的蜣螂,它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污迹,即使它打开的鞘翅缝隙里,或者触角鳃叶里,都非常洁净,叫你很难想象它是如何将自己打扫干净的。在我书房的架板上,有一只死去的蜣螂站在法布尔的《昆虫记》前面,它额前顶着一枚尖锐的犄角,浑身油亮……看着它,我想起它另外一个名字——圣甲虫!

这只蜣螂头部似戴了盾板。

小脑袋将军。

这只便不可同日而语了,它是小儿的独角兽。

别嫌弃它,夫妻俩正合伙儿为自己的孩子造安乐世界呢。

它们永远都很敬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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