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物之微
文 郑晓红
之十 豆娘
幼时无知,常常赶着小豆娘唤蜻蜓,并想当然的,认定那纤弱的豆娘定是女蜻蜓,至于真正的蜻蜓,我们看着它面目凶恶,便将之界定为男蜻蜓了。我们用男女蜻蜓玩女嫁郎的游戏,一群野孩子在河边水田埂上疯跑一圈儿,人人手里多了小飞虫,于是凑在一起比对,若恰有女孩子捉了“女蜻蜓”,而男孩子又恰巧捉了“男蜻蜓”的,便成了天定的姻缘,先交换手里呆笃笃的飞虫,而后男女孩子各上各轿,这轿子自然也是力气大的孩子腕腕相握而成的,一番游逛逗闹之后,将那定情之物在河边放生……有一回,我竟也逮到了豆娘,但可憾的是,捉到蜻蜓的是院子里一黑瘦的小男孩,不喜说话,又极拘谨胆小,是我极不喜欢的,可既是游戏,又事先讲好姻缘天定,再不情愿也只好上了“轿”,但在游戏结束放生互换的飞虫信物时,我就暗暗使了坏,先将手里的“女蜻蜓”豆娘捏死了,再将小男孩递过来的“男蜻蜓”也捏死了……孩子无知,连游戏也较真,那一对男女蜻蜓,只好成为莫须有姻缘的殉葬品。
我们那时可真是乱点鸳鸯谱,因为豆娘和蜻蜓实在是两码子事儿。
虽说豆娘和蜻蜓是近亲,同属蜻蜓目,但豆娘是均翅亚目,前后翅膀几乎是一般大小,蜻蜓却是差翅亚目,前后翅有明显的大小之分。但这不是最明显的区别,要想直截了当的分清楚它们,看它们停栖的方式就可以了,蜻蜓虽精巧,但来势迅猛,分明是划破长空的滑翔机,即使歇到草尖花顶,也是翅膀平展,做出即刻起飞的待命之态;豆娘则不然,芳草萋萋,佳人依依,它像被吹起的花瓣一般,是袅袅婷婷随风欲去的娇怯态度,栖在梢头了,双翅紧拢在背,似要安然入定再不肯飞去……再看它俩的面目,都是一对大复眼占据了脑袋的全部,可蜻蜓的大眼像两顶钢盔斜扣在一起,几乎要挨在一块儿,煞是凶恶,但豆娘的大眼却是杠子两头挑了彩铃铛,因为眼睛间距远,状如哑铃,看起来竟有些天真的无辜样。它俩的躯体也有区别,蜻蜓的腹长而粗扁,豆娘的腹长而细圆……不论怎么看,豆娘都占了先天的优势。
幼时,我不大喜欢蜻蜓,只因一回亲见伙伴逮了苍蝇喂到蜻蜓跟前,蜻蜓立马抱了苍蝇,小脑袋上豁然裂开三角的巨口,几口就将苍蝇吞进去了,看得我瞠目结舌。打那以后,我是不大敢伸手捉蜻蜓的,怕的就是那张大口,似乎那颈子180度一转,就会将手指吞一口进去。豆娘也是临水而居,夏季在小河边的麦田和稻田里,四处可见它们纤秀的身形,我见到的豆娘绿铜色的居多,身子闪着金属的光泽,铃铛样的眼乌黑明亮,纤纤细翅似在风中把持不了平衡了,飞得歪歪斜斜娇娇弱弱。一回,偶在水面上拣得一只刚刚死去的豆娘,细棍样的腹被水浸湿了,翅也粘在一起,唯有那一对眼,虽失了光泽,却是懵懂的黑,一样招人怜爱。我将它摆在草叶上,它瞪着懵懂的眼望我,似有穿透人心的力量。
长大后,才知道自己是受了豆娘长相的蒙蔽,这纤弱的小东西,竟跟蜻蜓一样,也是食肉主义者,只因不善飞,只能在水边的草间寻觅些个头小活动能力弱的蚜虫、飞虱、小蚊蝇等。它俩的稚虫都叫水虿,乍看也像双胞胎,都居心叵测地戴着面罩,在水底有些横行霸道的倾向,连小鱼儿也敢袭击一回吃掉。不过豆娘的构造似乎要复杂些,腹末生有三片尾鳃,开合间就产生了推动力,身躯就向前窜出一截子了。想象一下,似乎可见豆娘水虿借着尾鳃的开合猛窜向前扑食的模样,真够惊险的。
不过,我至今也未亲见纤纤豆娘吃东西的模样,想来必定也是凶恶的。可是,不见也罢吧,凡事,总要留些余地和念想的!

蜻蜓的眼像斜扣的两顶钢盔,小面目看起来相当凶恶。

豆娘停歇时翅膀合拢在背,它的眼像哑铃。

一只死去的豆娘,睁着懵懂的黑眼睛。

豆娘的稚虫水虿,尾部有三片水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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