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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师文)秋 离

(2007-09-10 10:0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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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原创

祭奠张剑先生

分类: 涂涂散文
 

(这张照片,是06年8月拍的。那当是我们见到先生的最后一面。)

 

(祭师文)秋 <wbr>离


秋  

文/郑晓红

 

谨以此文献给2007年9月4日病逝于北京的恩师张剑先生。

 

  9月2日黄昏,在兰州伯顿西餐厅外面,还看不到秋天的迹象。多数行人穿了长衣,但也有很多年轻的男女穿着短装,浑身上下蓬勃着夏天不舍的余音。只有附近的兰州大饭店是一幢灰旧沉闷的建筑,它矗立在那里,象一个阴郁的老头,预备着给任何一个热情和激奋着的人一个打击。我跟张晖坐在西餐厅里面,不知名的轻音乐在低徊,杯子里的红蜡烛里溢着满当当的烛泪,我们俩头一次象两个真正成熟的女人那样交谈。是的,这种感觉很强烈,我们已经毕业十一年了,毕业后也有相聚,但相聚之后的每次交谈都是拉杂和生涩的,似乎还没有预备好做一个成熟的女人,而只是在尴尬的转型,我们都试图表露自己逐渐独立的思想和个性,但这种表露总是略现幼稚,然后潦草的收尾。可这次不一样,开始和收梢都很自然。她不一样了,我也不一样了。交谈的气氛平静,融洽,热烈,回味悠长。我和她,真的是两个成年的女人了。
  可是,谁又能想得到呢?当我和她终于能够象一个成年人那样交谈的时候,一个跟我们相关的生命,正在渐渐衰弱和萎顿,他游离在一个未知的边缘地带,兴许还曾试图向靠近人间的这一边竭力地伸出手来,想要拽住什么……我和晖,仅仅是他万千学生中的一个,我们都曾成为彼此生命中的符号,只是,他在我们俩生命留下的痕迹要重一些,而我们,可能只是他生命里的划痕,轻微的几乎可以忽略。当我和晖真正长大了的那一刻,我们的老师,张剑先生,正在远离人间……

 

  关于先生,有一些不可磨灭的片段。这些片段在他的学生中间流传,然后让他的形象在严肃与刻板之外渐渐完满起来。
  先生曾经给高我们几届的学兄学姐们上唐宋文学。他推门的时候总是果断有力,随着门开的节奏他的声音已然响起,课程已经进入正题。所以,在先生的课前学生们总会提前正襟危坐。有一天,他照常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开始讲课,走上讲台,当他正对一教室学生的时候,大家蓦然发觉,先生的头发上别着一段带齿梳的发卡,把额前的头发梳拢到后面去。那发卡显然已经过于陈旧了,有几乎一半的梳齿断掉了,所以,只能把前面的头发松松地别着。随着他有力急促的地方话发音,那段发卡有节奏的在他头上跳动。先生浑然不觉,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底下的学生想笑,但先生在大家心中的印象素来严厉,想发笑而不敢,只能尽力压抑着。一个小时过去,中间休息时间,先生到教师休息间去小歇。再来的时候,他头上的发卡不见了,他站在讲台上,晃晃手里的发卡,和蔼地环视一圈,笑问,“你们为什么不笑?”先生话音一落,教室里顿时爆发一阵大笑,先生也跟着大家笑起来。
  先生在办公室里写作时,常有用发卡把额前的头发别上去的习惯。那一天,他忘记了取掉发卡,便匆匆忙忙来给学生上课。他的办公室在图书楼上,跟文科楼还有一点距离,而先生,别了这发卡下楼——穿过花坛——上楼,一路一定曾经遇见过很多学生,但他一贯严肃与刻板的形象,竟至无人敢提醒他头上的发卡,也没有人敢吃吃发笑。所以,等学生们笑声落定之后,先生又笑问大家,“我真的就那么可怕吗?”

 

  那个晚上,我跟晖用了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回顾我们的大学时代。我至今感到后悔的是,我们都绕过了一些具体的人和具体的事。我很颓唐的用灰色的涂料把那段时光涂抹过去,很不负责任的给它订上了否定的标签。然后,我跟晖都陷入短暂的颓丧,在那片刻的静默之中,我端起蜡烛试图让那满溢的烛泪淌出来,杯子倾斜了,烛泪一个转圈把杯子跟蜡烛之间的缝隙填满了,然后就簌簌地溢出来,流到桌布上。我等不及烛液凝固,就迫切的用手去碰那一滴圆圆的蜡油,薄软的蜡衣被碰破了,烛泪又溢出来,没有规则的漫出去了,成了一滩没有形状的难看的蜡渍。
  其实,如果有合适的引题和铺垫,我们完全可能再追溯的深远一些,然后在整体灰暗的背景里寻出一些暖色亮色来。可是,我们只关心了跟我们可能距离更近的人和事,而游离在生死边缘的张剑先生,那一刻也只能游离在我和晖记忆和话题的边缘地带。我可以确信,在我们交谈的过程中,先生的影像一定曾经在脑海里闪过,如果当时抓住了他的影子,一定会有很多话题因先生而展开。可是,我们都太娇纵自己了,甚至娇纵了自己已然开始显现的成熟,我们宁可花更多的时候去谈婚姻,爱情,孩子,事业,人生……却把人生中可能曾经产生重要作用的影像排除在外。
  晖的腹里,正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她的容貌因为这个小生命变得丰润美丽。我们尚不能推断这个小小孩子的相貌,但是,这个未知的小生命早已因为太多丰盈的爱变得具体而实在。他的幸福和快乐已经借着他母亲的面庞散发出来,那种宁静和喜悦,是圆满的,无边际的。将要来临的生命已经开始拥有,就象晖的孩子;将要离去的生命早早就开始失去,就象已经淡出我们话题的我们的老师张剑先生。

 

  我们是93年入学的,那时城里已经鲜见穿中山装的人了。但是,先生仍然穿了一身旧蓝的中山装,所有的纽扣都严丝合缝,连口袋上的纽扣也紧紧地扣着。当先生站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似乎面对着严加防范的堡垒,不能容忍我们一丁点儿的浅薄和轻佻。班主任曾经邀请先生晚上给我们做了个小型的讲演,先生讲了很多,我至今还记得的是这样一个情节——
  正是大雪封天,先生挑着一担水走近他家破旧的院门,蓦然回首,看见山峁上的山路上出现一个人影儿,渐渐近了,是王文英(先生现在的妻子)走了几十里山路来找他……
  说到这些往事的时候,先生扭头眺望窗外。窗外黑黝黝的,坐在第一排的我突然想到,先生由漆黑的夜幕里望见的,一定是他当年依然年轻美丽的妻子。
  大约过了有半个学期,那天来上课的先生突然改了装束,穿了一身银灰色的西装出现在教室里。他显然也是感到别扭的,脸上带着些不自然的微笑,并主动的跟我们坦白说,他的妻子把他的中山装给收了,做了两身西服让他穿,他不得已……底下的学生会心而笑。我们那一段至少用了一个星期时间来注意和讨论先生的西装,我上铺的任粉萍有天突然说,“张老师的西服料子怎么那么抖,就好象怎么穿都不打折子一样,谁敢用手摸摸张老师的衣服料子,试一下是什么手感?”
  第二天,先生上完课出了教室。我们一帮人急急地跟在后面,在舍友的一再怂恿下,我硬着头皮紧跟在先生身后。先生下楼的速度很快,一级套着一级,根本没有缓气的机会。我只好伸着手臂,尽力地够着先生的后衣襟,脚底下尽力地跟着先生的步子。在下到二楼的时候,我终于够着了他的衣襟,飞快地抓了一把,赶紧丢手。先生毫无知觉地继续下楼,而我则宛然成了英雄,被舍友们簇拥着大笑。

 

  收到晖的短信的时候,是个阴雨天的下午,我已经离开兰州回到家乡。我那调皮的儿子刚刚给我挥完小手,跑跳着融进校园里的人流中。我面前是许多小孩子,红的伞,绿的伞,花的伞,稚嫩的声音……他们也在挥手,带了奶气的声音,“爸爸再见……妈妈再见……爷爷奶奶再见……”
  短信上说,“刚得到消息,张剑老师前天在北京去世,昨天火化。”晖没有用其他任何语言来修饰自己当有的心情,仅仅是这样简短的通知给我这个消息。我们是互相懂得的,这是最真实的心痛的表白。
  我没有回复晖的短信。只是感到莫名的诧异——眼前这个湿漉漉的世界被雨伞和雨衣装点的花花绿绿的,比花儿草儿还鲜亮娇媚,而且是流动的色彩,伴了声音的色彩。身边的小女孩执著的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她的爷爷挥手,细声细气的一再重复着,“爷爷再见,爷爷再见,爷爷再见……”。他的爷爷有耐心地应答着,苍老的声音象是来自远方,“再见,再见,再见……”。我突然不能确定了,天堂有多远?人间与天堂有多少重叠相象的地方?

 

  毕业实习那一年,我跟晖本分在一组,张剑先生带队。但是晖所在的舞蹈队要参加本市的一场比赛,她未能与我们同行。我们临出发的时候,晖出现在车下,她的短辫子垂在脑后,明眸皓齿,清新美丽。她跟我和张剑先生挥手道别,我那时还不知道,晖跟与我同队实习的涛的恋情正在悄悄进行。我看到的是波平纹静,实际上暗流汹涌。晖错过了跟张先生学习的机会,但没有错过爱情。
  来到实习基地,我很快跟瘦小但朴实老练的臧春宁成了死党。我在生活能力方面的先天不足在臧那里得到了包容和弥补,她指点和照顾着我的生活起居,而我们俩,又因为是张剑先生的老乡,而得以跟先生靠近一步。
  在那个叫正宁的小县城里,先生没有一丁点往常的严肃,变得跟慈父一样温和。他来到我们住宿的小院子里,轻快迅捷的给我们表演体操动作,轻松地倒立,两手撑持着身体的重量在院子里行走。几个系的同学围着先生拍手欢呼,几个男生试图模仿,却洋相百出。
  臧春宁从家里带来电热杯,我们俩跟先生在先生房间里开小灶煮面条吃。我什么都不会做,只好充当坐享其成的角色。臧春宁洗菜,先生下面,我坐在旁边咽口水。有时,先生切萝卜丝下在面条里,萝卜丝切的匀细,看的我跟臧羡慕不已。电热杯每次只能煮一碗面条,而第一碗面推来让去的最终结果一直是由我来吃……

 

  在深圳开公司的丁打来电话,他问我,“你知道不知道张……”,我打断他说,“我知道了。”沉默片刻,我问他,“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做?”又是沉默。丁、晖和我一样,都在用大段大段的空白来述说。我跟晖是女人,我们似乎更隐忍些。但丁不一样,他更容易动感情,甚至流泪。他从前曾经跟我讲过许多关于先生的事情,他似乎更能理解先生并崇敬先生,而且,我感觉他跟我和晖对先生的爱戴是不同的,我跟晖,可能更愿意从先生那里找到些犹如父亲一般的慈爱。而丁对先生,则完全是男人对男人的敬爱。

 

  去年八月我们大学同学毕业十年聚会之后,丁,我和臧春宁一起去先生家中探望刚刚从病魔手中逃脱出来的先生。打开门,看见瘦如竹竿的先生含笑立在门里,他常坐的沙发前面的茶几上,有他的一沓手稿。先生特意拿出一个小而朴素的笔记本,里面记录了许多他多年来从民间搜集而来的民谣,他颇得意的念了几段,告诉我们说,如果有可能,他想把这些东西整理成书。
  晚上,我们陪着先生一起出去吃了顿晚饭。先生过马路的时候,会试着去牵我们的衣襟,进了酒店,先生更象是个摸不着门的孩子一样需要我们去引领。先生真的老了啊!因为生病,平日里先生的饮食有很多限制和节制,所以,先生看起来已经很馋了,他微笑着看着一盘盘端上来的菜搓手,吃得开心快活,不停地赞叹。先生很健谈,似乎有太多的话憋在肚子里没人倾听,他完全从一个教授的框子里脱了出来,象一个需要被理解和宽容的小孩。
  酒店里的餐巾纸是很精致的,先生很小心的一张张收集起来。他告诉我们说,在这种纸上练习硬笔书法效果特别好,这种纸的弹性和纹路可以让字变得更生动。我们跟服务员多要了几包纸让先生装上,先生满心喜悦,象是小孩子得到了意外的奖赏。

 

  先生还不老,只有59岁。我那已过世的奶奶曾告诉我:人一老,逢四逢九都是坎。可先生还不老,却跌在九这个坎上。
  去年看望先生的时候,向先生索要了他新添词《变调雨霖铃◆书生怨》的草稿:

 

《变调雨霖铃◆书生怨》

作者/张剑

黄泉路漫漫?
形只影单,
魂孤魄寒。
见黑白无常 牛头马面,
恶狠狠将人糟践。
到阴森森阎王殿,
要我下跪 强压硬按。
奋半生英雄气,
怒发上指天。
对十殿阎君,
设诘问难:

人世间,
善恶贫富 命贵命践,
且说你狗日的怎样经管。
为善的受贫穷又命短,
做恶的享富贵又寿延。
如此的愚昧昏乱,
怎能为官。
不如将这阎王宝殿,
让与了书生张剑,
定叫他善恶各有报,
阴间胜阳间。

 

  秋声已重,我和晖都已穿了入秋的衣裳。先生走了,我们想让先生去天堂的,可是,先生自己却想去那阎王宝殿。谁能知,先生究竟去了哪里?


(祭师文)秋 <wbr>离

 


 (以上是张先生的手稿,写于06年8月,此时先生已病重,从北京接受化疗归来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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