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眉儿

 

　　少女时代，有着非常极端的审美观点。
　　我那时总是扎着两个一成不变的刷刷，用牛皮筋紧紧的束着，要变花样，也无非是刷刷的位置要么靠后扫在背上，和我毫不相干的样子。要么就靠前在耳朵两边，发梢有意无意的抚着肩头拂着面庞，在我心里，这样便是很妩媚很风情的样子了。
　　我常和女伴亲昵的挽着手，站在街边对眼前经过的女人评头论足，诡秘的指点着，笑的象夜间西索的老鼠一样。在我们看来，烫发的女人是不自然的，糟蹋了头发也糟蹋了自己；扭胯的女人是不正经的，尽管并不能领会怎样才叫做不正经；着超短裙和曲线分明的紧身衣服的女人必然和流氓有关，她们该去的地方一定是西峰西站（那时一直听说那里是被扫黄的重点部位）；如果有人染了发，那可真是十恶不赦，绝对算是对民族的背叛！
　　那时我们都住校，宿舍是大通铺，两间大小的房子里可以塞２０多人。对这样的拥挤，我们从来没有介意过什么，更没人觉得这就是苦，相反，那时身体的拥挤让少女的心灵和秘密也拥挤起来了，狭小的空间无法容纳这不断膨胀的一切时，就会爆炸，引子当然是某一个大胆的女生。是的，在任何一个年代任何环境下都会有这样大胆的人，她会先是羞涩但又迫不及待的叙说——或者自己的身体，或者有关男人和女人，或者一次贸然的偷窥，或者医学书上断章取义看来的男人和女人的器官……
　　夜的本质是黑暗，但黑暗可以让哪怕一丁点的火星也犹如闪电。那个大胆的女生就是火星，她让躺在黑暗里的每个女孩子都经历了石破天惊！
　　那个女生是学校里最招摇的女孩子。当我们只会让头发顺溜成直板的模样时，她就会用黑色的发卡把额前的刘海紧紧的卷起来，几十分钟后，那刘海就成了蓬松的、蜷曲的形状，如同奋力的想要向各个方向延伸生长的青草一样。当我们只会掩着嘴吃吃偷笑的时候，她早已离开了我们，坐在教室的最后面那几个最高大的男生面前咯咯的笑个不停了，她在我们面前从不这样放肆的笑的，要笑，也是很短促的一声，好象我们无法带给她想要的乐趣，而那些男生可以。夏天，是她最骄傲的时候，我们连半截的短袖都不好意思穿，她就开始穿无袖的裙子，那时，她高高昂着头，挺着发育良好的让我们时常吃惊的胸部，很有节奏的扭着胯永远的向前走，从不正眼看每一个人，甚至那些男生。但她似乎明白，所有的目光都会悄悄的游移到她身上，哪怕是稍顿即转，眼睛里也会留下一圈一圈荡漾的越来越大的水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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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显然，在她身上集中了所有我们不欣赏甚至鄙夷的一切。那么，她也是不自然的、不正经的、放肆的……
　　　　
　　后来，我们考上大学，各奔东西，那个张扬的大胆的女生终于淡出了我们愤怒的话题。象是一座房子，要被遗弃的房子，我们从前不得不住在其中接受这个庞大的物体的影响，但现在好了，我们要离开这个房子，锁了门，并且，锁门之前先要掐断房子里的电源。从此，这就是个废弃的房子了。
　　为此，我们都感到如释重负。在如释重负之后，我还会茫然，她何以会成为我们的重负？
　　在若干年后的今天，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烫了发的女人、染了发的女人、对穿短裙穿紧身上衣并不介意的女人、走路的时候微微扭动腰肢的女人……我已经拥有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男人和孩子，我成了这个小小的家——小小的世界中引人注目的焦点。我满足并且满意。
　　在镜子里，我看到了当年那个大胆的女生。
　　她说——
　　你淡忘了那么多人，但你还记得我！
　　那是因为我真实，真实了就会无比庞大、强大！
　　你们不喜欢我，是因为我庞大的精神遮住了所有的你们！
　　当我站在你们中间的时候，所有迎面而来的目光都会集中在一个焦点上！
　　你们一直是被忽略被忘记被遗弃的可怜的甲壳虫，壳下藏着绚丽的翅膀但从不展现出来，你们装出可怜兮兮无比丑陋的模样，一边诅咒着我一边咬啮着自己的心灵。
　　可是，你们最终可鄙的背叛了自己，你们成为了我！
　　你们跟我没有区别，但你们虚伪，不真实！
　　所以你们必须嫉妒！
　　而嫉妒成就了我在你们心灵中的永恒！
　　这就是你尽管写了不少关于我的文字却从不去描述我的容颜的原因！
　　因为我美丽！
　　女人都不敢去承认的美丽！
　　　　
　　于是，我打电话给她。
　　我问她，“还好吗？”
　　她咯咯笑一声，“我离婚了。”
　　我无话可说。
　　她再娇笑一声，“你猜我在干什么？我玩网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