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萧萧眉儿（2005/6）

 

　　恋爱的时候，你喜欢把温暖的手掌放在我的头顶上，你宽厚的微笑着，象抚摩孩子一样抚摩一个２３岁的女子。我的矜持就在那温度里一点点的融化掉了，象玻璃上的冰凌，被你口中呵出的暖气洇湿，然后透明了。
　　从那时起，你在我心里，就永远是笑着的。即使我们的生活中碰到过多少不痛快的事情，一切都会被从你胸腔里共鸣出来的笑声覆盖住。你温暖的手掌，成了风雨里的一件暖色的雨披，我蜷缩在里面看外面的世界，把我们日子里的风雨看成绝美的风景。
　　所以，我一直当你是山，却没有想到山上也有岩石的罅隙，那里有游蛇出没；我一直当你是树，却忽略了树身上被虫子咬啮出的孔洞，不是很痛，却是漫长的隐忍……
　　　　
　　你第一次流泪，对我而言无疑于石破天惊。我那时想，“你怎么会哭？你也会哭？！”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我已经有了呕吐恶心的症状，据过来人讲，我一定是怀孕了。尽管还没有确定，但我们就胸有成竹的开始喜滋滋的策划了。我们住在学校的单间宿舍里，没有厨房，便用砖头在门外垒个平台把液化气灶放在上面，整天谋算着如何款待我们尚未出世的孩子。我拿着做菜的书，边念边指挥你，我们那天做的菜叫做“土豆烧牛肉”，菜还没有出锅的时候，你远在银川打工的兄弟来到我们的家里，他蹲在我们的砖头锅台跟前，良久，说，“哥，我想借４０００块钱，我想买个三轮在城里拉人。”我和你的笑容都僵在脸上了。的确，我们没有钱，我们结婚的钱全是你自己的积蓄，两家都没有帮上什么忙，等我们结完婚还欠了一万多的外债，我和你兜里的钱加起来还不到５０，而我们俩就要靠着５０块钱维持１６天的生活才能等到发工资的那天。所以，当我们听到他要借钱的话，就尴尬在那里了。
　　后来，你的兄弟走了。那天晚上，我们躺在黑暗里，我絮叨着给肚子里的孩子说话，你沉默着。我无趣了，伸手在你脸上摸了一下，湿湿的，我有点愣神，再摸一把，你的眼泪顺着眼角流到耳廓那里。你把我的手从脸上拿下来，放在你手心里，说，“睡吧！”我手足无措的躺在那里，象是自己犯了错误却不知道怎么去改正，那时我还是一个青涩的小女人，不懂得怎样去呵护自己的男人，在你突如其来的眼泪面前，我惊讶的乱了方寸和阵脚。就这样，一个晚上过去了，当阳光照进窗棂的时候，你的脸上和平时一样明朗。
　　　　
　　你第二次流泪，我已经站在温暖的南国的土地上，在那个陌生的城市里，我象是一只迷路的蚂蚁，而那些参天的楼群就是森林，我抬头看不到日光，行进间总会被落叶掩埋了身子。我迷乱的站在马路的一边，看着红绿灯象傻瓜相机一样的眨着眼睛，心里空的象坠进了没有底子的深潭，用手胡乱扒拉着，却连一样实在的东西都抓不着。就在这个时候，我接到了你的电话，你先是很镇静很温和的问我怎样，我也很阳光的告诉你我所在的这个城市有多么美丽。在我们的谈话快要结束的时候，你突然哽咽一声，声音暗哑，“你走了家就不象个家了，我心里空的要命，没有着落……”我说一声，“我的手机没电了。”就压了电话，然后泪水奔流。
　　你这次流泪，我第一次发现你心中一直掩藏着的脆弱的孔洞，这种真实的感觉让我距离你那么近，近成了一个具体的人，而不是一棵想当然的大树。你突然由一个兄长的角色转化成了孩子的角色，你那时对我说的话让我意识到我是一个女人，一个做了母亲的女人。我同样可以象你爱护我一样去爱护你，我同样可以让自己柔弱单薄的身体成为一个具有强大包容性的城堡。我先压掉电话，那是因为其实我比你坚强。
　　　　
　　你第三次流泪，是在为我母亲去世刻录的光盘上看到的。
　　我一个人在家里，任由不间断的唢呐声和泪水把自己淹没。在那个帐篷底下，着色艳丽的金童玉女僵硬的站在母亲遗像两侧，风把孝篷和纸活吹的猎猎作响，你穿着孝袍站在帐篷的角落里，你的泪水沿着面颊、眼角横流，你低垂着眼，鼻尖上、下巴上、脸颊的边缘上都是串珠一样的泪滴。因为不断的抽噎，以至于你的身体痉挛一样的抽动。我停止了哭泣，呆呆地注视着屏幕上流泪的你，我没有想到你会为我的母亲这样悲伤的痛哭！我哭是因为我失去了母亲，而你哭还是因为我失去了母亲！后来你告诉我，你觉得对不起她老人家，你没有什么大出息，没有孝顺她，看我那样伤心，你也就不能自已了。
　　在那一刻，我认定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男人。到现在我都不能确定假如我的婆婆过世之后我会不会很真实的大放悲声，有时我甚至很不道德的想，假如我那时不能做到这一点，我就去想我在天堂的妈！但是，你做到了，你是个口笨词拙的男人，你的泪水不是脆弱的表象，而是我厚实的臂膀。
　　　　
　　那天，你喝醉了，你从单位上踉跄着回到家里，我已经睡下了，靠在床头上读书，你在床边手舞足蹈，边唱歌边时不时过来摸摸我的头，后来，你栽倒在床上不动了。我推推你，你停止了说唱，长叹了一声，我有些奇怪，便俯过身子去看你。你又长叹一声，呜咽着哭了起来，你含混不清的说着，“累啊，真是累啊，累啊，累啊……”。我心里一紧，过去抱住你，把你的头抱在我怀里，我是第一次这样抱你，象抱一个孩子一样。我抚摩你的头发你的脸，我拭去你脸上奔涌的泪水，我亲吻你的眼睛和额头。你口齿不清地说着，“我这个老大没有当好啊，家里谁我都放不下！”你大声的抽噎着，“家里负担太重了，我谁都要管啊！”我也流泪了，我贴着你的脸，把我的眼泪和你的泪水和在一起，你哭你没有管好你的兄弟妹妹，我哭我从来没有体谅和理解过你的苦。
　　我紧紧的搂着你，我知道，我们是一对永远无法拆分的相依为命的伴侣，你脆弱的时候，你悲伤的时候，你哭泣的时候，我要象你爱我一样紧紧抱着你。
　　　　
　　你很少流泪，但你流泪了，我就长大了。
　　我现在懂了，我不是你永远惯着宠着的小妹，我是你身边挎着你胳膊的那个女人，我累了我就依偎着你，你累了我就搀扶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