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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

一场春雨过后， 天气平添了许多寒意。

莫老汉开始咳嗽不止， 一声接一声的咳嗽， 就像一颗又一颗的铁钉， 钉的莫子愁心里生痛。

爹爹平日里为家操劳， 如今又气又恨， 早已病入膏盲。

莫子愁要去镇上找郎中来为爹爹看病， 莫老汉却紧紧抓住女儿的手不让她去。

“子愁， 别去， 爹爹这病是郎中看不好的。 ” 莫老汉要女儿扶他坐起来， “你娘亲去逝都十六年了， 这十六年来， 爹爹一直都没有告诉你她是怎样死的。”

莫老汉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咳嗽。

莫子愁发现爹爹吐出来的痰中夹杂着血丝。 “爹爹你一定要看郎中， 我这就去请郎中来。” 莫子愁又惊又怕。

莫老汉还是紧紧拉住女儿的手， 另一只手在空中有气无力地摇晃了一下道： “不用了， 你还是先听爹爹把话讲完吧。 ”

莫子愁点了点头。不听话的泪水一个劲地往外流。

“还是在你两岁那年。” 莫老汉平息下来， 喘着粗气道：“有一天， 你娘亲带着你哥哥子福上街买花布， 准备给你缝一件衣裳。 他们在布店买布出来， 正好遇到几个浪荡公子， 其中一个是当地有名的流氓， 仗着他叔伯在州府里当官， 到处欺行霸市， 豪抢狂夺。 那天， 这公子哥和几个地痞流氓在酒馆里喝的醉熏熏的出来， 见了你娘亲就心生歹意， 当众抢了你娘手里的花布， 你娘那能舍得花布被人抢走， 为了买这几尺花布， 她节衣缩食存了近半年的钱， 你娘找他要回， 那公子哥就当众羞辱你娘。 ” 莫老汉又猛烈地嗽咳起来， 莫子愁忙给爹爹端上来一碗茶水。

“事后， 我气愤地到衙门击鼓喊冤， 结果因为这公子哥州府里有人当官， 我伸冤不成， 反被他们轰了出来， 你娘亲当众受辱， 觉得自已再也没有脸面活在人世上了， 我从衙门回家时， 发现她已经在自家房梁上自缢了， 你哥哥哭得死去活来……”

 莫老汉抹了把眼泪道： “当时你还小， 不甚懂事。”

莫老汉讲到这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咱穷人家， 有冤无处伸， 有恨无处泄啊！也就只能饮冤而活， 忍气吞声了。朝廷钦差到民间走访， 也看不到咱老百姓真实的生活状况呐。”

莫老汉清楚地记得， 当他再一次去县衙门喊冤， 县太爷不但置之不理， 还指派两名衙役以扰乱公务为名， 打的他遍体鳞伤， 还害得他右脚落下了残疾。也就是莫老汉这次的遭遇， 让懵懵懂事的儿子心里产生了仇恨， 而且这仇恨积压到了极限。

一个雨夜， 莫子福怀揣砍柴刀， 乘夜潜入衙内， 他天真地要找县太爷报仇雪恨， 结果仇没报成， 反而被衙役捉了， 被衙役痛打一顿后， 扔进深山喂了狼。

莫老汉知道后， 拖着残腿到山里寻找儿子的下落， 但哪里还有儿子的身影啊， “可怜的子福啊！他就这样离开了我们。” 莫老汉抹了一把老泪， 哽咽着没再往下说了。

“爹爹， 哥哥他真的被狼吃了吗？”

待莫老汉缓过气来， 莫子愁又轻声道： “我不相信哥哥真的会被狼吃了。我们吴县地界上是不会有狼的， 我也从来就没有见过狼。”

莫老汉 “嗯” 了一声， 道： “我也相信他没有被狼吃掉。”

“这么说来哥哥他还活着？他去了哪儿呢？”

“我在山上寻找了几个月， 始终没有发现子福的下落， 连尸首都没有发现。 有一天， 我在吴县与品县交界的山林里， 遇

到一个打柴的老妇人， 交谈中老妇人告诉我说， 大约是在两

个月前，她在林中是看见过这么一个被打的皮开肉绽的娃

子。 她念他可怜， 便去附近的苍山庙请和尚来救他， 可她还没有走到寺庙， 就碰到一个手持佛珠的老和尚， 老和尚知道后，二话没说就和老妇人一起去救那娃子……”

“这么说来， 兄长是跟老和尚走了？” 莫子愁有点兴奋地打断了爹爹的话。

“没……没有，我也不明确……也不晓得到底是不是跟和尚走了。” 莫老汉道： “老妇人说， 她把和尚带去找到那娃后， 就进山打柴去了， 后来也没有再过问这事。”

“那个和尚会不会就是苍山庙里的和尚？”

“我去庙里打听过， 庙里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和尚， 但苍山庙的住持告诉我， 很有可能这位老和尚就是前些日子在庙里住过的游僧。 游僧以周游四海为乐， 归宿不定， 寺庙里的住持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又要到哪儿去。寺庙里的长老和尚告诉我， 这游僧操一口蜀国方言， 估计他是西南地区的和尚。 西南地区山高路险，寺庙远比咱江南多，大庙都藏在深山老林中。”

“爹爹后来就没有再去找哥哥了吗？”

“没有， 西南地区不但山高路险， 而且庙宇连环， 如天空中的星星那么多， 恐怕我这一辈子也找不到。”

莫老汉说到这里又猛地咳嗽起来。 “但是， 我也相信你哥哥还活着， 我更相信总有一天他还会回家来看我。他是我的儿子， 他就是爹爹一生的牵挂啊。”

莫老汉继续说： “你兄长和你一样是瓜子脸型， 他右边腰间有一块形如阳雀、 大小如拳头的紫色胎记。村西口那个王半仙说， 这个胎记是玉皇大帝所赐， 你哥哥早晚要成大器。 你哥哥失踪后， 我也找王半仙算过卦， 王半仙说你哥哥的寿命是八十年， 所以我相信你哥哥仍然活着， 他还时常给我投梦来， 有一次我还梦见他身披红色袈纱， 一身金光。”

又一阵猛烈咳嗽让莫老汉从床上跳了起来， 莫子愁心疼地唤着爹爹， 又不停地给爹爹捶背。

“子愁， 爹爹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了。” 莫老汉抚摸着女儿的手说： “爹爹要你离开吴县， 今晚就走， 越快越好。”

莫子愁惊讶地看着爹爹，她被爹爹的这个决定弄愣了，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离开爹爹， 再说， 他一个弱女子， 离开家又怎么生活？

“去吧， 去投奔你哥哥。” 莫老汉看着女儿， 仿佛要一次把女儿看过够。 “这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我们绝不能任人宰割。 ”

“投奔哥哥？” 莫子愁更加惊讶了。 “哥哥下落不明， 身居

何处？ 去哪儿找他呢？ 爹爹， 子愁不走， 子愁要和你在一起， 就

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莫老汉见女儿不听话， 有些愠怒道： “你以为死就那么好吗？” 稍停， 莫老汉又道： “我们一定要活下去， 一定要报仇雪恨， 人活一口气， 你娘亲是含冤而死的， 爹爹虽然活着， 但心里装着的全是冤屈啊， 生不如死啊。我盼望着有扬眉吐气的那一天， 我现在会死不瞑目哪！ ” 莫老汉又看着女儿说： “就算

是爹爹求你了， 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我不能眼睁睁地看到你被贼人强娶， 更不希望你委曲求全的活着。”

莫子愁早已泪流满面了， 她正面临着生死选择。

莫老汉从衣柜里拿出早已经准备好了的包裹， 交给莫子愁道： “路上的盘缠爹爹早就为你准备好了，听爹爹的话， 人活一张脸， 树活一张皮， 我们宁愿像蝼蚁一样活着， 也不要像哈巴狗那样享受荣华富贵。”

莫子愁伤心地哭了。莫子愁今年十八岁了， 可这十八年来他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果子村， 从来就没有离开过爹爹， 现在要她马上离开爹爹，

  离开这个家， 她心里害怕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