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听灰姑娘的童话的时候，我8岁。喜欢穿花花绿绿的裙子，喜欢夏天。当树阴遮盖了知了的叫声的时候，我就开始坐在院子里画画。我喜欢画荷花，粉艳的莲藕，青翠的莲叶，枝枝点点，绿水浮动。

隔壁是那个叫做卢誉的男孩子，大我２岁，下得一手的好棋。每次对弈都是我输，虽然他让了我一马一炮，可我还是输，还是不满足，要他再让一相一士一车。可我发现，即使我再兵强马壮，依然不能挽回败局。索性，不在找他下棋。

我有两本格林童话，就像约好了似的，在８岁的生日，远在不同的２个城市的父母给我寄来同一本书。妈妈说，菜菜，让奶奶给你讲故事听。爸爸说，菜菜，让奶奶给你讲故事听。可是，奶奶从来都没对我笑过。奶奶说，她只喜欢孙子。

除上学外的大半时光，我都是在外面度过的，任由着院子里的婆婆叫我疯丫头。我害怕奶奶眼里那苍凉的目光，所以我总是想把自己藏起来，然后让她再也找不到我。事实上我真的这么做了，反而很心安理得地享受了一整天的流离失所。

那个院子以外的天空真大，有各种漂亮的玩具娃娃和好看的阿姨，我觉得像我妈妈，可是又觉得不像，妈妈离我越来越远了，一年我只见过一次。前年她是黄色的长头发，去年是红色的短头发，我不知道今年会是什么颜色的，就像我快想不起来她的笑容一样，我想，我可能不想去想这些吧。还不如想想卢誉，至少他会安慰我不要哭。

我从没走过这么远的地方，除开学校、奶奶家和那个院子，我哪儿都没去过。我因新鲜而兴奋地走着，天桥，人群，霓虹灯，哪一个都能吸引着我不要回头。我太满足于眼下这一切了，以至于当卢誉喊我的时候，我都没有听见。

他说，你奶奶疯了，她找不到你，她在大门口哭呢。

我惊讶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二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奶奶哭，因为她的眼睛里只有我畏缩的样子，从来的，她没有对我笑过，又怎么会哭。可是她真的哭了，我回去的时候她还坐在楼梯上哭，嘴里说，菜菜，你去哪儿了。

我不说话，她拿起鸡毛掸子打我，边打边哭。我却大笑着说，打吧打吧，反正你不是我亲奶奶。奶奶瞬时就愣住了，我看着她的眼睛，浑浊透着血丝。我像个被人抛弃的小乞丐，我开始觉得愤怒了。

以后的日子我规矩的上课、回家和卢誉一起玩，我不想再出去了，因为奶奶说，她需要我在她身边。

卢誉夸我的荷花画得好，我画画的时候他就站在我旁边。我把我的绿色颜料使劲地挤，直到那个细细的管子干瘪成一团。我嘻嘻哈哈地笑，我说卢誉，你看啊，春天来了，我的绿色颜料也用完了。卢誉只是腼腆的笑。

这个春天我已经不在喜欢碎格花边的裙子，因为我已经长大了。就在这一年，卢誉在奶奶的叮嘱下拉着我的手把我带进了这个我向往的中学。我初一，卢誉初三。

卢誉妈妈说，卢誉生来就白净，脾气也好，都说像个假小妮。小学的时候，同学们都叫他假小妮，我也跟着起哄，现在看起来，倒觉得挺喜欢他的文气的。不像院子里的其他男孩子，乱给人家起外号，欺负起女生来还要先告状。所以，我跟着他，上学放学。

回家的路上有很多卖冰淇淋的地方，花花绿绿的奶油冰淇淋总是能勾起我很好的食欲。我贪婪地幻想着这些美丽的冰淇淋都属于自己，卢誉却更现实地买了一支给我放在手里。

“谁说我要吃的？”我仰着头问他。

“那你为什么老盯着看？”他奇怪地问。

“因为它们好看呀！”我舔了一口冰淇淋，言不由衷。

“那你还我。”卢誉伸出了手，掌心中的纹，我看得清清楚楚。

“那不行，我都舔过了，就是我的了。”我喜欢冰淇淋碰到舌尖的感觉，甜甜的，滑滑的，冷冷的。于是我一脸赖皮地对着卢誉笑。

他似乎早已料到我会这样，所以只是安心地看着我笑，我细碎的刘海快遮住了眼睛，我只是斜斜地回望着他。任眼前感觉着山水朦胧。

三

2本格林童话都是卢誉给我讲完的，当时我在听一个叫做灰姑娘的童话，卢誉还说，菜菜，你就像个灰姑娘。虽然我很不满意他这么说，但是我还是很想得到那双漂亮的水晶鞋的。我于是问道，卢誉，你喜欢灰姑娘吗？但卢誉低着头什么都没说。

就像后来我终于明白，我喜欢这个童话是因为灰姑娘最终嫁给了王子，而不是因为那华丽的水晶鞋一般，但是我也没说。

暮秋，只有残阳那若隐若现的余辉还照耀在我和卢誉的身上。他说，菜菜，我带你去看荷花吧？我惊讶地看着他，我说，这个季节有荷花吗？他脸上闪过一丝得意，急急地点头。然后我们一直走，走到太阳都找不到地方才停了下来。可是这片河塘早已没有荷花了啊。

卢誉在书包里摸索着，急急切切又慌慌张张的，我忍住笑看他。他叫我闭上眼睛，我偏不，他有些着急了，央求着我说：“菜菜，我求你闭上眼睛好不好，就一下下。”

“好吧。不过，我要是没看见荷花，我可是会生气的哦！”我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手心里突然觉得痒痒的，偷偷地把眼睛睁开一个细缝，“哇，真的是荷花呀！”

卢誉像被人拆穿了一个心底的小秘密一般，结巴着挠着头发说：“虽然不是真的，但是这的确是荷花呀，所以我可没有骗你。”

折的好精致的荷花，还涂上了颜色，粉红透绿。“好漂亮的荷花，卢誉，这个是你折的吗？”尽管是纸做的，可我心里却有小小的感动。

“你不是说，想在冬天也看见荷花的吗？”他满脸的真诚，反而让我觉得自己是那么的贪心。

“这个也送你，给。”卢誉递给了我一盒绿色颜料，我才记起来，自从那管绿色的颜料没了之后我再也没画过荷花了。可是他不知道，那盒颜料是妈妈送我的，她说，菜菜，绿色是荷叶的颜色，妈妈最喜欢荷花了。

我没有想到的是，今年，爸爸妈妈都没有回来，妈妈只给我寄来了一条纯白色的连衣裙，可是裙子有点小，可是裙子好像不是新的。奶奶说，没关系菜菜，奶奶帮你改一改。我都初二了，我什么都懂。

我竟然在第二天肿着眼睛找卢誉，要他陪我旷课。我们坐在小时候常去的那个秘密树林里，我放声大哭，我说，卢誉，我妈妈爸爸不要我了。

卢誉把我搂在怀里，低声喊着，菜菜菜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