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着脸盆进屋，就看见依萍缩在床上，下巴搁在膝盖上，两眼注视着前方，目光中没有一丝温度。明楼本欲叫她一声，张了张嘴，还是作罢了。无奈地摇摇头，他低下头去，揉搓着毛巾。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一个幽幽的声音—

“我做错了吗？”

初听此话，明楼一滞，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回头看着依萍，对方愣愣的目光看着自己，似是无神，又好似写满了希望。他回过头去，拧干了毛巾，走到她面前，拉过她的手，细心的为她擦拭着伤口。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他抬起头来，对她微微一笑，然后缓缓地开口：“我不是你，没经历过你的事，没办法就你做的事评头论足。但我觉得你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报复或许只是你的一个借口。你真正想要的不过是你应该得到的，这没什么过分的。确切的说，你想做的只是争取，而不是报复。”

“不，我不是在争取，我是在报复。否则，我何必去抢如萍的男朋友。”依萍还是坚持。

对于她的执拗，明楼只能无奈地摇摇头：“陆依萍，为什么你总是要把自己想的如此糟糕？其实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就是……”依萍仍然是非常坚持，“当初，我为了报复爸爸，抢了如萍的男朋友；现在为了报复汪曼春，又嫁给了你，两件事如出一辙。我就是这样，我就是这样一个坏女人……”

“你不是。”明楼好像也有点恼，禁不住抬高了声音。他伸出手，又把手缩了回来，坚定地说，“反正我认识的依萍是一个坚强、聪颖、胸怀宽广的女子，是一个能独立支撑起一个家的人。”

“那是书桓改变了我……”

“不，没有人可以改变你，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这样做，只是因为你本性如此，而不是别人促使你如此。”明楼目光坚定地说道，声音有点大。说完以后，他有些气喘。显然，说这话的时候，他非常激动。实际上，在他的心里，听到这样的话时，他有些恼。他不明白，为什么对于那样一个三心二意的男人，依萍还是如此固执？

但这话，明楼始终没有说出来。他是个聪明人，明白，如何才能让她忘记过去。他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道：“你好好想想，问问你的心，你真的希望你的父亲变得一无所有，你真的想如你日记上说的，你想笑着看他们哭吗？”

明楼说着，拿起那本日记，接着道：“这本日记，与其说是你的隐秘心思，倒不如说，你是在用这本日记提醒你自己，接近书桓的目的，你在提醒你自己，不能付诸真心，可结果怎么样，你成功了吗？你控制住你的心了吗？”

明楼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拷问着依萍的心，她禁不住扪心自问，自己放过雪姨，放过爸爸，放过尓豪，真的是因为书桓吗？如果有一天，爸爸真的一无所有，自己真的不会心痛？如果没有书桓，大家走到尽头，自己真的会因为看到梦萍、如萍他们走投无路，而欢欣鼓舞吗？不，她做不到。他们是自己的家人，她做不到真的撒手不管。而这一切，或许不是因为书桓，而是因为自己。也许明楼说得对，自己本性是善良的、心软的。或许爸爸也是如此。否则的话，不会因为自己的几句话就放过雪姨。

“有时候，太过善良，未必是一件好事。”

正想着，突然听到此句，依萍心里微微一怔。抬头，明楼正神情专注的看着自己。对上他的目光，依萍的心又乱了。为什么，自己在想什么，他居然都知道？

明楼轻轻一笑，站起来，返过身，走到瓷盘边，清洗了一下毛巾，然后缓缓地说道：“如你的日记本上所说，你有很多机会告诉你父亲，王雪琴在干什么，可你为什么什么也不说，是因为书桓吗？”说到这，他再次转过头来，眼睛一眨不眨，注视着依萍。

咬着唇，依萍慢慢的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他明白了，虽然心里有些气恼，有些无奈，但面上，明楼还是保持着悠然的态度，徐徐地说道：“我没见过那个何书桓，也不知道他阻止你到底是什么目的；但我觉得，如果是一件错事，既然发现了，就应该说出来。故意隐瞒，往往会导致一错再错。而真的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事情往往就是一发不可收拾，就算是补救，也为时已晚，不是么？”

依萍沉默了，想着他的话，她点点头。或许从一开始就告诉父亲雪姨的事，可云的事，也许事情就不会那么复杂。

“就算是说了，雪姨还是有可能卷款私逃的。”依萍突然想起这个，苦笑的摇摇头。

“那又怎么样，那个时候没有战争，没有日本人，你父亲还在，哪怕没有了钱，你们还有喘息的机会。不会像现在这样，过得这么艰难，这么紧张，不是么？”明楼拧好了毛巾，重新走到她身边，继续说道，“或许如你所说，因为王雪琴的忘恩负义，你们家才可以如此团结，可不管怎么说，这样的代价太大了。而现在，这些代价都落在你的身上了。难道你不觉得这对你来说，也是一种因果报应吗？”

“你的意思是说，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听书桓的，放过雪姨、放过尓豪？”

“不不不，我从来没这样说。我只是觉得，在是非问题上，你应该有自己的判断。如果没猜错，王雪琴的事，你应该提醒过你父亲吧。为什么不继续提醒下去……”

“我说了，那天雪姨也在，我和她还吵了一架……”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要当着她的面说？”

“我……”依萍语塞。是啊，就算是要提醒父亲，也应该找个没人的地方，最起码避开雪姨。否则的话，那天的聊天也不会不欢而散。父亲也不可能对自己说的话不屑一顾。抬头看着明楼，苦笑的摇摇头，“我不是你，有些事，我考虑不了那么多，我……”

“我知道，你是性情中人。”明楼点点头，微笑道。将毛巾递给了她，“擦把脸吧，你刚才哭过。”

依萍听了这话，不由得转过头，看向梳妆台，才发现自己的眼圈已经红肿。回头，对着明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接过他手里的毛巾，轻轻地擦了擦眼睛，随后递还给他：“谢谢。”

又是这个词，明楼勉强地笑笑，用绅士般的笑容掩饰着自己的失落。接过毛巾，走到瓷盘前，重新打湿了一下。

依萍看着那宽厚的背影，想着他刚才说的话，心里一阵感动。突然禁不住悠悠地说了一句：“如果我当时能够认识你，该有多好。”

明楼听了此话，心头微震，回头看着这个女人。依萍也看着自己，目光中含着些许哀怨，这让他心头一暖，轻轻一笑，温柔地对她说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际遇，际遇不到，即使是有缘，恐怕也会擦肩而过而不自知；而等到际遇到来的那一刻，不管在哪儿，就算是在天涯海角，该相逢的人也会相逢。”说完，他深深地看着依萍，盼望着她能理解自己的意思。

迎上他的目光，依萍心头一暖。从他的目光中，她感受到了原来在书桓身上不曾有的安定和包容。她抿了抿嘴，心中百转千回，最后还是变成了两个字：“谢谢。”

又是这两个字，明楼依然在心里苦笑，脸上却不动声色，轻轻的点点头，端着脸盘，打开门走了出去。

待明楼走后，依萍才惊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好快。难道说自己对他动了心？她不愿意相信，安慰自己，或许只是错觉吧。看了看关闭的房门，心头隐隐的有些失落。他怎么还没有回来？抚了抚手臂上的纱布，想着他刚才轻轻地为自己擦拭，那种温柔，那种专注，不由地一阵脸红。轻轻地躺下，长叹一口气，正准备闭上眼睛，目光忽然不由地落在沙发上的棉被上。他这样睡沙发也有一个多月了吧。

当明楼再次进入卧室时，他一下子愣住了。沙发上的棉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挪动了床上，就在依萍的旁边，只不过两张被子之间整整齐齐的罗列在一排书。

“孤儿院都是这样。”依萍突然闷闷地开口，把自己藏在被窝里，背对着他，“有时候床铺不够用，我们就用这样的办法把男孩女孩分开。这张床挺大的，我一个人睡，有点浪费，所以就想出来了这个办法。虽然这样腾出来的位置比较小，可我相信比起沙发，对你来说，还是舒服得多吧。”

明楼愣了愣，看了看旁边整个人缩在被窝里的依萍，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抿了抿嘴，不由地笑了，点点头说道：“好主意，谢谢你了。”

依萍没有回答，只是微微颔首，侧卧着一动也不动。耳边传来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应该是在脱衣服吧。虽然是猜测，但她却不敢回头。终于，声音结束了，明楼熄了灯，房间里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耳边传来的只剩下他均匀的呼吸声。睡着了吗？她在心里猜测着。

悄悄地回过头，果然，明楼平躺着，闭着双眼，看样子，睡得很沉。借着窗外的月色，依萍看了一下时间，才发现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她真的没想到，刚才的谈话居然持续了这么久，真的是耽误了他的时间。回头看他，脸上带着愧色，收回了目光，依萍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目光再次落在茶几上那个蓝色的笔记本上，想着刚才，依萍心里百转千回，那种滋味，难以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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