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南科大退学学生手记 

>>>成都商报记者牛亚皓

>>>发表于7月成都商报“路上”版

A.

不敢前行的士兵不是好裁缝。

我去山东之前，找从南科大退学的学生小王（那时候媒体报道的名字是王某）的电话，想先和他取得联系。找了一通人，愣是没找到。

从济南转车去淄博。晚上到，出火车站刚走几步，雨就下起来了。越下越大，但拦不到出租车。到目的地小王所在的周村区还有20多公里，我必须承认当时有点点背。

到了周村，入住一家宾馆，前台有免费阅读的报纸，随手一翻，就是关于小王和他爸老王的新闻。照片上，小王和老王一个站一个坐在黑黝黝的窗前。

雨竟然下了一夜，第二天还在下。到淄博六中找小王，刚走到桥前，我就很用力地摔了一跤，趴在泥水里。这，让我情何以堪啊小王。

必须承认，小王所在的周村是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尤其在雨中。我在摔跤之前，在路上一边走，一边心里涌动着诗情画意。走到千佛寺的时候，我看到对面的青青杨柳笼罩在蒙蒙烟雨之中，险些作了一首朦胧诗。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兮雨雾霏霏啊小王。

B.

小王叫王秦州，原是淄博六中高二10班的学习委员。高二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小王的爸爸老王在《齐鲁晚报》上看到一则南方科技大学的招生启示。说南科大承载着探索中国培养创新人才的模式，招生的学生不用参加高考，高二学生可报考。

老王叫王强，是淄博六中的化学教师。他看到招生启示后，有点激动。再三斟酌后，和小王和校长沟通。校长很支持小王报考。小王也很开心。毕竟不用参加高考啊。

就这样，高二上学期期末考试完的第二天，小王就坐火车到了北京，参加了南科大自主招生考试。当时全国报考了一千多人（其实也不算多啊），小王考了第20多名。过了几天，就被通知面试。最终，拿到南科大第一批通行证，成为该校建校以来第一届45名大学生中的一员（按理说，也挺有纪念意义的啊）。

南科大自从以特殊的理念办学以来，一直受到广泛关注甚至推崇。所以当小王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别提有多高兴啦（当地媒体也有采访啊）。鲜花和掌声围绕着这位90后小伙稚嫩与深沉交织的脸庞（当时同学们都表示崇拜啊）。

小王是2月27日从济南坐飞机到的深圳。在他的同学还在为高中生活铅笔橡皮之类烦恼的时候，小王已经成了一个大学生了。但谁也没想到，小王在6月4日，选择了退学。

他的同学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三个月后就回来了哈。做场梦啊。”

C.

我从泥水里爬起来的时候，幸好还在下雨，周围无人观看。慢慢在桥上走，过了河就是淄博六中，河里长满了浮萍，绿油油的，很漂亮的说。

淄博六中在当地高中排名比较靠前，据说管理较严格。门前竖着另外一个铜牌，美国大学ESL教育中心。伸缩门紧锁，校园内一片静寂。看门老头说，高二学生在考试，你等考试完再来吧。

在校门口的一棵大树下站立时间过长，我瞪着桥，眼前总是浮现桥塌了我用微博直播的画面。这样等，怕是等出毛病了。因昨夜听那出租车司机说，淄博六中紧靠着一个很有名的地方，我不如去转转，雨渐渐变小了。

这个地方叫周村，出租车司机说是天下第一村。我说天下第一是啥意思。司机说是拍过电视剧《大染坊》的村。我说，理解了。

沿着那狭窄的清末明初商业一条街的石板路往前走，虽然身旁并没有经过一个手持油纸伞的如丁香般一样的姑娘，我还是觉得周村的据称是中国最好吃的烧饼过于薄了。吃着烧饼，我先后参观了美孚石油驻周村店、状元楼、大染坊和杨家大院。我还路过一家周易店，差点进去让算卦先生算算我能否采访到小王。

值得一提的是，对子女教育问题，周村状元楼比较应景。状元名叫王应统。他爸王廷扬曾中武举，但不喜做官，一生大隐于市。却非常重视子女教育，终于把王应统培养成了状元。王应统后随康熙帝平乱蒙古，再后最高任河南河北总兵，再再后遭谗言陷害，最后回乡。

站在王应统的院子里，我在想当状元多好啊，骑马戴花敲锣打鼓的，小王也想啊。

雨又下大起来。

D．

人走背运时，喝凉水都塞牙。时运好的时候，2块钱能中大奖。我差不多快抖落身上的泥点时，又来到了淄博六中。眼看考试快结束了，门卫老头给了我老王的办公室电话。但怎么打都没人接。正万般无奈之际，奇迹出现了。

只见门口大树下停着一辆车，车窗探出一个善良的脑袋，冲我招手。这人说：“你找谁呀？”我说，找王强，苦于没他手机号。这人用一种很伟岸的口气说：“我是来接学生的家长。我有他手机号。”

就这样我找到了王强，并且艰难地说服了他和妻子接受采访。尽管小王已经被他们藏在了一个“没网的地方”无法见到，但能见到小王的父母，说明我没白摔跤。

小王父母的话让我觉得有点情绪复杂。他们说，小王自从上了南科大，天天打网络游戏，很少上课，前途一片渺茫。这样下去，会毁掉的。他们说，怪只怪南科大没有约束学生们的制度，上不上课根本没有管。我说，大学生就是要靠自觉啊。他们很生气地说，我们的孩子不是从美国回来的，也不是研究生，只是个未成年人，管不住自己很正常。

我多少有点了解大学生迷上打网游的后果。我上大学时，班上有个男生，入校成绩好得很，发誓四年后考某大研究生。结果四年后，他都忘了某大是啥了。就是因为迷上了打网络游戏，打完仙侣奇侠传就打江湖，打完江湖又打海盗船，三打两不打，四年昏昏过去了。毕业吃散伙饭时，他喝醉了，哭得跟泪人似的。问他哭啥呢。他说，王某某害了我。说，王某某咋害了你呢。他说：“大二上学期的一天，我去王某某寝室打水，王某某正玩网络游戏，见有人来了，立马起身要上厕所说：‘你帮我砍着’。我就帮他砍了一会儿，迷上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啊啊啊……”

所以我能理解小王父母夜夜难眠的心。但中国小孩为啥就不能有点自制力呢。这样从南科大匆匆而退，不管是做了一场梦也好，是命运开了个玩笑也罢，在父母的翅翼下退得及时，来年说不定还能考个好大学；但反过来说，如果自己能够独立一些，勇敢向前，不论是荆棘还是玛瑙，都要走下去，一切也都未必呢。路上的抉择终究要靠自己去裁剪呀。

所以不敢前行的士兵不是好裁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