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83岁的老奶奶在郑州路边卖气球，一位过路女孩深受感动，将此事传至网络。众多郑州网友“看后欲哭”，敬称为“气球奶奶”，纷纷表示要买老奶奶的气球，帮她完成自己的三个心愿。在这个逐渐冷起来的冬季，围绕于“气球奶奶”的人间温情迅速蔓延整个城市…… 

拒绝乞讨和施舍 

2008年12月2日晚上8点，郑州经三路流光溢彩。一家大型超市边，一个老汉上下颠着瓷缸里乞讨来的一枚硬币，叮当叮当叮当响。一个女孩错身而过，浓妆艳抹，摇着腰肢向东拐，匆匆消失于枣庄门前喧闹的人群中。大门右侧冰凉的石墩上坐着一位老奶奶，双手紧握一把绳子，绳上拴着一团可爱的氢气球。

卖气球的这位老奶奶头戴线帽，满脸皱纹，双手粗糙，穿得很厚，小脚边还摆着一块粗布，布上齐整整放着几双自制小鞋，鞋底走针细密，鞋面花纹龙凤呈祥。

从夜八点到十点，这些小鞋无人问津，气球卖出一个。天渐寒，人渐稀，老奶奶独坐石墩，身子抖了一下，又一下。

她今年83岁高龄，叫孙玉兰，就租住在枣庄民房内。家在商丘市柘城县洪恩乡中杨村，娘家在周口市鹿邑县贾滩乡孙新楼村。2006年刚过完年，她来到郑州，一开始以拾破烂为生，因她腿脚慢，赚钱难。有过往老乡给她出了个主意，“你年龄一大把了，还是学着别人去乞讨吧，来钱快”。

孙玉兰当时很生气地回答：“我强（倔强）了一辈子，老了老了去要饭？这坏我的名誉，我不干。”

此后不久，在广州卖气球的外甥来郑，建议孙玉兰也卖气球。于是她从郑州火车站附近的批发市场买来了氢气球，就近在枣庄大门、对面的超市前卖。每逢周末，也到动物园门口去卖。这些氢气球五颜六色，造型各异，绘有奥特曼、唐老鸭、米老鼠等图案。

很多枣庄附近的常住户、商贩、看车人、上班族，都已经熟悉这样一位被氢气球包围着的老人。也租住在枣庄的大婶齐玉贤不免有点心疼地说，她80多岁的人了不管多冷的天儿都出来卖，很瘦，可怜人。超市前一位看车的师傅说，天天见她，白天8点多就出来了，晚上很晚了还在那儿坐着。枣庄对面的大楼里，一位公司职员则回忆：“夏天天热得很的时候儿，我躲在空调房里都不想出来，常看见她站在太阳底下。

很多人同情她。郑州城管严查市容的时候不收她的摊儿，对她说：“你躲到车屁股后面吧。”她说：“那我躲后面，气球还是飘出来。”城管队员就一笑了之。有不少过路者见她年老，施舍她钱，她坚决不收。有人买了气球又将气球还给她，她将气球硬塞过去。

为了实现三个心愿

在郑州的这三年，孙玉兰和孙女相依为命住在一起。

她们租住的房子在枣庄一个胡同内，胡同深处奇窄，仅容一人。每天深夜，孙玉兰拄着拐棍，颤巍巍地迈着三寸金莲，迈过枣庄小路上散尽的热气，迈过小胡同内的凸凹不平，轻轻地打开房东家的铁大门，再迈上一个又一个台阶，来到四楼。这间一室一厅，室内的孙女已经睡熟。小小的厅内摆着一张小床，正对着床的天花板吸着一团散开的氢气球，像一只轻盈的花灯。床边则杂乱地堆着她捡拾来的破烂，瓶子、衣服、球鞋等等。

厨房里还有半盘剩菜，是炒木耳。她端过来盘子，弯腰坐在小板凳上吃。这木耳是她几天前在垃圾堆上捡的。还捡了半塑料袋海带，现在泡在一个饭缸内。大半袋新郑大枣都发霉了，她不舍得扔。

她捡的破烂，有的卖掉，有的自用。现在大儿子身上穿的棉袄，就是捡的，很合身，也暖和。两天前她还在一个垃圾堆上遇到一双球鞋，拿起来一看，还半新呢，兴冲冲拿回家，没想大儿子伸脚一试，鞋号太小，脚挤不进去。

大儿子在另外一个单间住，房租每月得付，孙玉兰付。大儿子杨传顺今年60岁，患有胃溃疡，病发的时候疼得打滚儿。今年4月，病痛难忍，被孙玉兰接来郑州照顾。

相依为命的孙女为二儿子所弃，二儿子多年前远赴黑龙江，常年不回。孙女完全由孙玉兰抚养长大。今年已经27岁的她中专毕业，在郑州一家小工厂上班，工资很低。

夜已深，人难眠。孙玉兰心里还在惦记着老家的另外一个孩子。

12年前的一天，在周口市鹿邑县贾滩乡孙新楼村，一个男人抱着一岁的男婴，鬼鬼祟祟，被孙玉兰撞见。男人是女婴的亲生父亲，闪烁其词间透露出男婴患有“脑子上的病”，将来必成家庭累赘，欲弃于村边荒草。问男婴名字，只说叫“小羔”。看着小羔红扑扑的脸蛋，孙玉兰力劝男人未果，便要自己抱回家养。男人不肯。孙玉兰说：“那这样吧，是将孩子扔了，还是给我，你回家商量。”翌日，男人将男婴送至孙玉兰家。

12年后的今天，小羔13岁，由于先天性脑病，智力发育不良，但靠着孙玉兰的抚养和供给，他已经上了小学五年级，现在住在孙玉兰的弟弟家里。“今天，小羔吃好没？现在，小羔睡好没？”

孙玉兰喃喃着，突然流下了眼泪。

她很想念小羔，说等自己攒足了钱，要回趟周口老家，给小羔买漂亮的衣裳和新书包，再看一看看自己７０多岁的弟弟。

除此之外，她还有两个心愿，用卖气球的钱给大儿子冶好胃病，将来能去趟黑龙江，看一下二儿子的家。

传递陌生人的温情

默默地，孙玉兰在努力实现自己的心愿，尽管，很遥远。她从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一个陌生的女孩，那么关注她，搀起她的胳膊，扶她走路，陪她流眼泪。

26岁女孩白雪娇，在河南科技专修学院学生处工作，每天她从住处骑车到河南财经学院，再从河南财经学院坐校车上班。路上经过枣庄，很多次，她看到卖气球的老奶奶举着五颜六色的氢气球，“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尤其是，晚上有几次回家晚了，夜色中她看见老奶奶还在卖气球，而买的人很少。

卖气球老奶奶的身影在白雪娇眼前挥之不去，让她“失眠了好几天”。2008年11月24日的晚上，她“跨出那一步”走到老奶奶的跟前，“伸出手”买了一只气球，详细询问了她的生活情况。四天后的深夜，白雪娇走进枣庄，边走边问，问了卖报纸的大叔、卖红薯的大姐、卖围巾的妹妹、看车的阿姨、做烧饼的年轻人等十几个人，终于找到了老人的住处。

白雪娇将老奶奶卖气球之事图文并茂在自己名为“中原小白”的博客上。令她没想到的是，自己所说的“跨出那一步”和“伸出手”，几天后成了郑州这个寒冬热烘烘的两个词组。12月1日，一位大河网友看到她的博文有所触动，全文转载到大河论坛上。一时间，“气球奶奶”的故事成为热点话题，众多网友跟帖，认为老奶奶“自食其力、值得尊重”，“看了欲哭”、“深受感动”。纷纷表示要去买老奶奶一个气球，帮她完成自己的心愿。甚至还有网友在白雪娇的博客上留言，要具体地点，准备去周口探望老奶奶的弟弟。

受网友鼓励，白雪娇动员了学校10名教师和一些学生，决定于12月6日下午1点在枣庄附近帮老人卖气球。

记者手记

12月2日获得线索，晚上7点多我来到了经三路与黄河路交叉口，向北往白雪娇博客上说的那家超市走。经过几个路口，我看到了至少8位乞讨者。他们有的或走或蹲或跪或趴在地上，举着缸子乞求甚至哀求着，假声哭泣着，转过头复又面无表情。

“气球奶奶”孙玉兰说起自己拒绝乞讨的坚定眼神让我过目难忘。她没有更多的词汇，只是说为了“名誉”，但我从她的倔强和坚强里读出了“人的尊严”。许是觉得各人有各人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更多的时候我对乞讨者保持了沉默，而面对83岁的孙玉兰，则深感敬佩。也许，这也是女孩白雪娇“说不出来的感受”的感受吧。

当天夜里采访的时候，恰遇白雪娇，一个戴着黑边眼镜的文弱女孩。她蹲在老人的身边，帮助理顺拴气球的绳索。有买气球的过来，她很高兴，赶紧站起来搭话，对方最终没买，她又很失落，望着离去的背影发呆。在一起去老人租住处的路上，她时刻搀扶着老人的胳膊，看见地上的空瓶子，弯腰去捡。在老人家里，她东摸摸西摸摸，表现出琐碎的操心。当老人讲起“小羔”流下眼泪时，她伸出袖子要帮老人擦。

一老一少，两个看似已经彼此熟悉的陌生人，内心一定有着某种程度的契合。面对此情此景，任何语言都已无力形容。老人只是说：“她是老师，是最好的。”白雪娇说：“您别叫我老师，叫我小白。”

在他们作如上对话的时候，我的注意力出现了恍惚。脑海中出现了街头，夜色中，寒风凛冽中，感恩节前夜，郑州工人路与伊河路交叉口，一个老大娘在一堆布娃娃中间蜷缩过夜的情景。我没有买她的布娃娃，没有为她写一篇博客，没有为她做力所能及可以让她内心获得一点点温暖的事情。

在郑州，在中国，有很多个类似的她。她极可能像“气球奶奶”一样贫穷，也极可能像“气球奶奶”一样怀着自己小小的心愿，小而遥远，难以实现。

所以仅有一个白雪娇是不够的，要想温暖他们的寒冬是不够的。我因此而羞愧，当我再次面对两个熟悉的陌生人相依相偎的温情的时候。

12月2日夜深人静，我和白雪娇一起走出枣庄，在十字路口道别，我问：“你去哪个方向？”她指指南，快步走了。我想再说一句什么，已来不及。

其实我想说的是：“等着我，周六我去买气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