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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08年9月4日
小朋友朱东品六岁半,挺聪明,该上小学了。今年8月16日开始,他爸爸朱久才就拉着活蹦乱跳的他去小学报名去。谁知来回跑了好几个学校,愣是没报上名。没学上的小朋友变得郁郁寡欢,天天皱着眉头。每日里在郑州街头卖红薯的朱久才,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贴着“外来务工者”的身份标签,这个标签阻碍了朱东品顺利上小学,成为这个漂泊在郑的家庭的一大难题。
事实上,郑州有很多这样的家庭,面临孩子上学难的尴尬局面。郑州外来务工人员数量越来越多,他们拖家带口,一面求生存,一面想让孩子享有城市良好的教育资源。而辖区小学就那么几所,孩子没学上,他们很发愁。
现在小学报名已经结束数天,朱久才已经放弃了。他的问题是,今年放弃了,明年呢?明年朱东品能上小学吗?
1.失落的黄昏
眼看着昔日的伙伴背着书包欢呼雀跃地放学回家,小朋友朱东品一下子孤单起来。2008年8月27日黄昏初秋的天气有些清凉,朱东品站在郑州铁英街4号院幽暗的胡同里,扭过身,嘴角绷起来,动了动,他面带愤怒地拉开生锈的铁门跑进屋子里。
愤怒还是委屈在这个小孩的脸上鼓鼓涨涨,他弯腰在一张破旧的桌子下找东西,抓出一个布袋子,倒出一堆积木样的玩具,一件一件摆弄。屋子不大,有点空,一堆红薯和一大盆水的旁边,三个大人坐在油黄油黄的电灯泡下,勾着头,不说话。阴影一块一块地来回晃动,斑驳的墙壁上闹钟响了七下,该吃饭了,咳,没胃口。
黄瑞军又叹息了一声,站起身,瞥了瞥朱东品,走出门。他没想到外甥上个学有这么难,心里难受又无可奈何。抓过车把将三轮车扭过来,骑车穿过这个狭窄的胡同,经过几个闲坐的老人,出了院儿,在大街上向北行,经过一个小学,小学门前的灯光刺得他睁不开眼。拐上大路,经过一片城市的繁华,来郑州六年了,他不知道这座城属不属于自己。
黄瑞军在郑大三附院门口卖烤红薯和烤玉米,要不是这些天外甥朱东品的上学难题,他不会深刻地来反省自己的身份,作为一个来郑的外来务工者,要不是朱东品的上学难题,这个身份就不会像标签一样那么扎眼地被贴在面前,要不是朱东品的上学难题,这个身份就不会成为他和他那一大家子继续打拼郑州的一个障碍。
他清清楚楚记得那一天,8月18日,陪外甥去就近的一家小学报名,报名分两个窗口,其中一个是“外来务工者子女”窗口。排了半天队,结果也没报上名。站在小学门外的台阶上,他看见一大群人围在那里,愁眉苦脸,脚步匆匆,他们是来自河南各地的打工者,都在为孩子上小学报不上名发愁。
2.他们的生活
黄瑞军来自信阳固始,来郑六年,卖了六年的烤红薯。干这营生不容易,平时也就是打游击战,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运气好了能在哪个地点长久支摊干下去。一天下去,少说能挣个几十块,顾上漂泊在郑的一家子的吃喝拉撒。辛苦是辛苦点,早上出摊,中午趴在车架子上眯一会儿,一直熬到晚上,关键是凌晨一两点得骑车到陈寨菜市场买红薯去。买红薯,排长队,尤其是这时节玉米供不应求,不好买,挑挑拣拣,就到了凌晨四五点。回到租房屋里,还得弯腰洗红薯,一天洗两锅,煤火啥都装上三轮车,正好天都亮全了。
郑州城中村大规模拆迁之后,租房费成了每月支出的一大头儿。黄瑞军扳着指头掐掐算算,还得算出一截小女儿的奶粉钱。小女儿5.12汶川大地震那天降生,令他悲喜交加。儿子九岁,正上小学四年级。要说人生的指望,就在这个九岁的小学生身上,34岁的黄瑞军说他再苦再累,也要将儿子供应出来,供他上小学,上大学,读书成才,买房子,在城市里扎下脚,再也不让他回穷山沟去。
他说也就奇怪,四年前儿子上小学报名很容易,只需一个户口簿和身份证,轻轻松松就搞定了。没想到到了外甥朱东品上小学这一年,办这证那证一大堆不说,奔来跑去,还是因为外来务工这个身份引起的种种麻烦,突然就被卡住了。
现在黄瑞军有些怀疑,自己将妹妹一家拉到郑州是不是就对了。现实情况是,妹妹黄瑞群家里地本来就没几亩,农闲时间闲得慌,眼看着其他年轻劳力都到外面城市打工了,黄瑞群就也想来郑州挣钱来。2007年妹妹来郑之后,黄瑞军就将自家的一个三轮车和烤红薯的铁桶让给了妹妹。2008年2月,妹妹又生下一个女孩,所以这一家四口的生活也全靠妹夫朱久才一个人担了。
作为黄瑞群和朱久才的未来,朱东品一年前上了学前班,小男孩不但长相漂亮,大眼睛,还聪明,2008年8月已六岁半,该上小学了。8月16日郑州各个小学开始报名之前,朱久才就将烤红薯摊儿扔到了家里,按照外来务工者子女报名新规定,忙不迭地办理了暂住证、劳务合同证、防疫证、固始县的借读证、将计划生育证,再加上户口薄和身份证,嗯,六证齐全,朱东品你这个小鬼要光荣地上小学了!
3.“没想到哇没想到”
拉着活蹦乱跳的朱东品,朱久才先到了二七实验小学和离家最近的幸福路小学报名去,结果两个学校都声明不收外来务工者的子女。就又到交通路小学去报名。岂料交通路小学告诉他:“你的暂住证显示的地址和我们小学不在一个辖区,建议你去棉纺路小学。”于是就跑到棉纺路小学报名去。谁知稍远一点的棉纺路小学又说:“你的手续还差一个营业执照,所以你的学生不能收。”再掉头找到交通路小学,有位才先老师挠挠头,建议:“如果还想上我们学校,你把暂住证换了就可以。”因此,朱久才到交通路上找房子租,租下来就到建中街派出所办理了新的暂住证。8月18日下午再次来到交通路小学,“没想到哇没想到”,接收报名的老师告诉他收满了,不收了。朱东品“哇”一声哭了出来。
此后几天,一直在找,包括离租房处很远的高寨的一所小学,上学希望渐次落空。朱东品常常扬起头问爸爸妈妈:“我到底能上哪个学校啊?”问得两人心碎不已。
现在,十天光阴悄然逝去,8月27日了,小朋友朱东品还闷闷不乐,他站在胡同口瞪着别人上学下学,眼中的嫉妒与憋屈僵持着。朱久才夫妇俩坐在下雨天四处漏水的平房里,沉默与无奈凝结在脸上。
又过了一天,黄瑞群不得已让儿子再上学前班。这个学前班的名字很好听,叫“宝葫芦”,但已经引不起该正式上小学的朱东品的任何兴趣。
而令黄瑞群和朱久才这对言语不多的夫妻更担心的是:今年放弃了,明年呢?明年朱东品能上小学吗?
4.相似的故事
时过境迁,现在郑州晚报线索栏里关于反映孩子上学难的线索在慢慢减少。可就在问题集中的前几天里,记者采访本里抄下的名字和疑惑,拿在手里显得沉甸甸。打过电话一问,大多是来郑州打工的年轻的家长们,要么是饭店服务员,要么是泥瓦工、油漆工,来自河南各地,涉及社会底层各行各业。
现在他们的小孩有的已经上了小学,有的则闲散在家里郁郁寡欢。一位在东建材打工的雷先生,他给小孩报名报不上的整个过程与朱东品的故事很相似。黄瑞群说,这些天碰见了很多相似的家庭,为孩子上学这件事弄得苦焦苦焦的,“管城区有一家更惨,孩子都老高了,还没上成学”。一位万先生和一位高先生却告诉记者,难题已经解决,解决的方式是分别交了4500元与5000元所谓的借读费。一位赵先生则叹息了一声说,托熟人送了礼。朱久才也说,给孩子报名的一天,等到天都快黑了,人群中有人给他传了一张字条,字条上落着交多少钱就可以报名的潦草字迹。
5.“年年压力都很大”
“现在小学收取借读费,已经成为没有公开的秘密。”郑州市教育局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教育局有明文规定义务教育阶段学校不能收择校费,但没有明确限制收取借读费。其实借读的本意是,一些外来人员或者家庭搬迁的孩子可以半路上学借读。但现在有学校在钻政策的空子,孩子上学报名的时候就开始收取借读费,而对于外来务工的家长来说这也是无奈之举。一位小学校长这样解释说,本来一个班按规定只收45人,但现在外来务工者给孩子来报名的太多,各个班班级人数都在扩大,老师工作量随之增大。
按照二七区教育局提供的资料,整个区目前目前已招收6000名小学生,其中外来务工者子女已超过总人数的1/3,有2000多名。这还是不完全统计。按照去年的经验,这个比例将近乎50%。而现实情况是,二七区现共有14所小学,市区内小学仅有5所,另9所都在航海路以南偏远的位置,如城中村里的王胡寨小学,更多家长不愿孩子到这样的小学上学,就都到市区小学门报名,形成校少人多的艰苦局面。
每一年,二七区教育局都会委托辖区派出所对辖区零至七岁的孩子进行统计,再在宏观上把握,哪些小学招收外来务工者子女,如交通路小学目前招收了146名外地小学生,已经超出了预算,现在三个班扩充成了四个班。
9月1日上午,二七区教育局教育科一位贾姓工作人员接受记者采访时说,8月16日小学开始招生之后的好几天,他所在的办公室里每天都挤拥着很多外地家长,为孩子报不上名的事儿找上门来。另一方面,由于市区小学接纳能力有限,有的小学到现在没法开课,因为人太多坐不下。像这样的情况,去年和今年是高峰期。
事实上,这样的难题已经存在了四五年。“年年压力都很大,矛盾很集中,家长也很有情绪。”郑州市教育局对外宣传处副处长张莹说,原因是随着郑州城市框架的拉大,外来务工人员数量越来越多,新建的小学数量远远满足不了现实需要。最新的数据显示,2008年初至今郑州市共新建、扩建了13所中小学,以后的情况还不清楚。
所以比较于北京等地的实际经验,近年来郑州市出台的一些政策也在提高外地孩子的入学门槛,入学手续从以前的“五证”增加到“六证”。但要缓解外来务工者子女的入学难题,从根本上还得靠市政府、区政府宏观调控下的一系列配套政策,比如批教育用地等等。“这个难题就好像一个毒瘤不是一下子就能切除的,还得靠郑州整个肌体的循环。”
二七区教育局的贾老师则给那些来郑打工的家长出主意说,如果自家的孩子还没报上名,仍然可以到区教育局来,区教育局可以给他们调剂到其他小学去,学校尽管偏远点,但总比孩子没学上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