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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信
殷健灵
那个女孩长得什么样子,他已记不清了。她也许听过他的课,然后不知从什么地方得到了他的手机号码。
他顶讨厌陌生人往他的手机上发各种各样的短信,不管是广告、打折信息,还是各种新闻简讯。觉得那都是一种强迫性的单向给予,全然不管接受者是什么心情。他几乎不回别人的短信,有时不得不回,在运动手指的时候常常会在心里生出几分怪诞来。因此,他的回复也是惜字如金。
“为什么要发那些无聊的东西?”他向朋友抱怨,“有时候,短信就是一种骚扰。”但是,他并不能阻止短信蜂拥而来,学生的、朋友的、商家的、保险公司的、银行的……“到了节日前夕,那几乎是一种灾难了。”
“那至少说明,你是他人关注的对象。 ”朋友劝慰他说,“总比那些寂寞的、被人遗忘的人来得好。”
他摇摇头,不想辩驳了。
尽管如此,只要使用手机,他还是会无可奈何地收到一些陌生人的短信。大概从上上周开始,那个女孩的短信便频繁地出现在他的手机里。
第一条短信是什么时候收到的,他毫不知觉。也许当时正在讲课, 或者忙于其他杂事,他连“嘀”的一声都没有听到,那短信就悄悄藏在他的手机里了。
“×老师,很想对您说说我的心事。在我最痛苦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倾诉对象竟然是您,尽管您也许并不认识我。如果我打搅了您,希望您能原谅。因为,我最爱的父亲今天突然重病住院了……”
他对着手机屏幕注视了两秒钟,便熟练地按下了删除键。然后,把手机扔在一旁,继续做自己的事。
相隔不到两个小时,他收到了女孩的第二条短信:“父亲病危,医生让我母亲签字,可是她已拿不起笔。×老师,我们头顶的天要塌了。父亲是我和母亲头顶上的天,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和丈夫……”他愣怔了一会,没有马上按下删除键。“要不要回复一下呢?”他想。这时,电话铃响了,他俯身去接电话。是个熟悉的朋友,他一来电话就唠叨个没完。接完电话,那个短信也就很快被他忘了。
等他再次收到那个女孩的短信,已是一周以后。
“父亲去世了,已经火化。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我和母亲正在给父亲看墓地,是在松涛陵园,面对大海和松林,如果父亲活着的话,他一定会喜欢。”
他很费劲地从一个星期前的记忆里打捞起有关这个女孩的信息。“无论如何,应该回复一下了,哪怕对方是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他想。于是,他回复了几个字:“谢谢信任,节哀。”这在他,是破例。
“太谢谢您!这是我收到的最重要的安慰!”对方的回复马上来了。这次,他没有回。
但之后的几天,他每天仍能收到若干条来自那个陌生女孩的“内心独白”,关于墓地的描述,关于父亲和母亲的恩爱往事,关于母亲的境况,关于自己童年的记忆。一时间,他觉得自己仿佛成了对方倾倒心事、释放危机情绪的篓子。 不过,他克制了隐隐泛上心头的不耐烦,“拒绝倾听绝境中人的倾诉是不仁慈的。”他对自己说。
女孩的短信如涓涓细流汇到了他的手机里,他有时细读,有时略过不读。对方是个很会表达的人,尽管有些繁琐,倒也不怎么让人生厌。况且对他这个喜欢研究人的人而言,这件事似乎逐渐变得有意思了。
这一天,女孩发来这样一条短信:“父亲死了,他的手机居然还有电。刚才,父亲的手机响了,母亲去接,传出‘喂’的一声,是女人的声音,听到接电话的是我母亲,那人便挂了电话。几个小时后,父亲的手机收到了那个打电话的人发来的短信‘亲爱的哥哥,我们分别有一个多星期了,我一直在等待你离婚的消息,你让我暂时不要联系你,静候佳音。可是我实在忍不住……’父亲死了,他撤走了我和母亲头顶残存的一片天。”
这是女孩发给他的最后一条短信。自此,那女孩也像突然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没有了音信。他的手机终于静默了好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