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写作记 |
读者面向的错位
殷健灵
对文学而言,周围的一切都可以成为创作的素材,不好的题材是没有的,正如没有不好的描写客体一样。真正的艺术是没有拘囿的,它基于现实又高于现实,总是赋予现实一种自然的、另样的光彩。儿童文学作为文学中的一种特定的样式,它也应该首先遵从于这样的原则。
长期以来,我们习惯于给儿童文学穿上刻板的“制服”,过分强调它的特点。这件“制服”的样式必须是我们构想中的应该有的样子,不可以有一点出格,或者不入眼的地方。我也曾经坚定地以为,儿童文学和成人文学是很不一样的,它有特定的读者对象,有特定的话语方式,有特定的题材局限。但是到了后来,我发现,儿童文学作家其实是走入了一个有些尴尬和可笑的境地。
一直到现在,我还是以为以上说的那条原则对低幼文学和小学中高年级文学是适用的,但必须剔除一点,那就是题材的局限。因为我们已经看到了雅诺什看到了恩德是怎样用文学的方式向幼小的孩子诠释那些被我们视为棘手的题材的,比如性,比如掩藏在人性深处的情感。
至于读者对象,至于特定的话语方式和表现手法的圈囿,对那些大孩子而言,几乎是可以彻底解放的。我甚至常常疑惑,是否还有必要存在“少年文学”?因为我发现,有时候我们这些成人作家是有一些想当然的。我们头脑中有强烈的读者面向的概念,我们在写作时捆缚手脚,惴惴于“读者是否能适应和接受”之类费神的问题。而事实却和我们料想中的不尽吻合。
《纸人》出版的时候,出版社定位的读者对象是高中以上年龄段的孩子,因为我们都以为,这样一种表达方式、这样一种题材必须是照应那些比较成熟的孩子的。但事实是,得到的读者反馈却不然,热衷于她的更多是初中低年级的孩子。有一个孩子告诉我,她9岁时就开始读我的书(可我一向以为自己是为十几岁的少年们写作的)。还有一封女孩的信给了我深刻的印象。她今年13岁,读过钱钟书和张爱玲,也很喜欢我的《纸人》和《玻璃鸟》,她说:“我平时喜欢一边听音乐一边看书。我看着你的书,音乐也仿佛停了下来。我总感觉你不是用笔在写,而是用‘心’在写。我也像用‘心’在读书。我喜欢你书中所传达的境界,那种境界十分恬美。”
我想,我们也许已经忘了自己十几岁时是什么样子的,所以会用回望自己的眼光来看今天的孩子,以为他们和过去的自己一样幼稚、不成熟。其实,我们那时候真的是如今想象的那样浅薄吗?我们那时不是也已经在似懂非懂地读《红楼梦》《红与黑》《战争与和平》了吗?不是早已不满足于那些哄小孩的东西了吗?现在长大了,却反而低估了今天的孩子。
《纸人》首发的时候,我回到母校开读者见面会。我们明显地感到,我们提供给他们的阅读,不是太深,而是太浅了。他们的视野和接受水平远在我们估计之上。面对他们的提问和渴望,你会想,在有那么多的阅读选择的前提下,我们这些“儿童文学作家”还有没有必要人为地设置写作局限?我们常常把自己关在玻璃房里讨论得热火朝天,却忽略了外面的世界已经异彩纷呈、今非昔比。
少年读者自有他们的阅读选择,你感到讳莫如深的东西,他们早已通过别的渠道获得了。惟有一点是要坚持的,儿童文学也是文学,文学是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