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腿人

殷健灵

那天比往常早下班，街上的人还没有多起来。我沿着东边的街沿往家走。走到桥上，看到一个人。

那人骑在一辆凤凰牌自行车上，迟迟地粘在桥上不走。那车还是老式的载重车，如今骑这车的，不是农民就是老外。可他既不是农民也不是老外。起先，我以为他是在等人。但很快，我又觉出了一点异样。我发现自行车的两个车轮之外居然还多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把拐杖，被那人撑着，艰涩地点在地上，发出“笃、笃”的声音。这么一来，拐杖就间接成了车子的动力。但这动力要发挥作用，确乎很难。

顺着地面往上看，就看见了那人的腿。他只有一条腿！完好的那条正结结实实地踩在踏板上，另一条则截至大腿根，裤管在那里随意一团，绾成了一个结。

从没见过独腿人骑车，我又好奇又纳闷，忍不住停下来。

我看他正吃力地想把车“发动”起来，但一时难以保持平衡，踩在踏板上的脚一用力，另一边的拐杖没跟上，车身就歪斜过来。而那双臂，既要把住龙头，又要撑住拐杖，也着实费力得很。那车又在桥上，坡度虽说不陡，总不如平地来得容易。我都替他急。

他干吗要学骑车呢？我想。一个连走路都不顺当的人，居然还想在轮子上“跑”起来？我上初二时学过骑车，骑的是父亲的２８寸老坦克。刚学会，就不知天高地厚地溜上了大马路，结果，没骑多远，就给迎面而来的载重大卡车吓破了胆。可能因为有了心理挫折，以后就再没敢上大马路骑过车。说是会骑，其实还是个空。于我，骑自行车就成了一桩未了的心愿。

眼前的他还是没能让车身平稳，我却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怕让他生出“看他热闹”的疑惑，又怕他果真不小心摔下了车，我是去扶他好还是不扶他的好；甚至还生出了个念头，也许可以在后面托他一把？

毕竟还是羞怯的。我犹疑着，干脆移步往前走，边走还是忍不住回望两眼。

等我过了马路，朝桥上望去，居然没了人影。倏忽间，一个影子与我擦身而过，还带过了一声口哨。我一回头，竟是独腿人！只见他将车骑得飞快，那条好腿有力地蹬着匀速转动的踏板，一手则将拐杖高高举起，似表演，又似示威。动作潇洒而流畅。一溜烟，他带过一阵风，便消失在路的拐角了。

记得他经过时似乎望了我一眼，从他的一瞥里我还捕到了一丝狡猾和得意，很复杂的眼光。我心一惊。兴许是他看多了旁人猎奇或者歧视的神情，被人笑话、亵慢惯了吧，我想。谁知，你们这些健全人脑子里才真的少根筋，谁能如我般洒脱？他想着，轻笑而过。真的是可以笑傲的，这么做，不全是因为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