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的蛇在伪浪漫主义中
殷健灵
看到一篇文章,把1968年前后出生、80年代中后期上大学的一代人戏称为“386”。说这一代人对于理想主义来得太迟,对于世俗主义又来得太早。20世纪80年代是近百年来中国最后一个理想主义时代,他们有幸赶上了这个时代的尾巴,浪漫主义的成分以毋庸置疑的姿态闯入他们的血液。但他们又很快搭上了90年代的快车。尚未从浪漫中清醒,便被冰凉的现实洗礼。于是,这些“386”就成了尴尬的蛇,蛇是龙的原型,虽然“蛇”行于潮湿的地面,但时运一到就可能飞天入海。
还有个时髦的“70年后”,当这个称谓以一种同一面目的集体形象出现时,这个名词就显得可笑而滑稽了。因为实在想不明白1969年出生和1971年出生的怎么会有质的区别。
在这个异质的时代里,纯洁的理想主义迅速消解,迎来了极端的世俗主义。自我实现变形膨胀、叛逆和颓废成为时尚的装饰。这个时代有属于它的浪漫主义定义。这些浪漫主义寄生于酒吧的暧昧灯光、网恋的虚幻情致、迪厅的夜夜声色……它们虚伪而矫情,所以我愿意称它们为伪浪漫主义。
当一小撮人的也许并不常为之的生活方式被无限夸大为一代人的时尚,有一部分单纯的人心向往之,还有一小部分人作恶心状,这部分人多半是尴尬的“蛇”。他们排斥夜夜狂欢、对酒吧的糜烂和空虚嗤之以鼻,他们的生活方式当然不“当红”,更不可能引领潮流。他们活得朴素,并且自我。在另类之外,“老土”的他们却摊上了另一种意义的“另类”。他们活在理想和现实的撕扯中,除了特定意义的“386”,还包括一小部分“落伍”的“70年后”。
这部分人相信爱情,想念80年代浪漫主义的温暖怀抱。他们的记忆中永远留存着这样一幅画面:那时候,空气中豪情四溢,明天永远比今天灿烂。那时候的人,心里是充盈的,到处是动人心弦的讲座、报告,人们的价值体系平衡并且充实。明朗是那时的关键词,心灵被一种叫做信念的东西激励和支撑着,不知道怀疑是什么,秽浊是什么。
现在,这样的画面仍然在他们的头脑中闪现。他们在纷扰迷雾的裹袭中,企图拨开迷雾,也给他人辟出一条道来,但结果却是徒劳。于是,他们只能退回到自己的家园,营造一座半掩半闭的精神单间。最直接的方式是阅读,阅读可以让他们暂时从世俗的现实中脱离,回到熟悉的年代。他们是书店的常客,淘的不是流行书,却是属于世界或者过去年代的精神财富。因为这些书的作者和他们的文字具有穿越时空的魔力,让人的精神在瞬间获得永恒的光华。
他们还在歌颂爱情。这个时代,相信爱情的人变得和兵马俑一样陈腐和稀罕,于是,这些爱情的捍卫者也成了世间的尤物。他们也许通过最现代的方式获得恋情,他们也上网,利用电讯方式传情,可有的人依然相信情书的质感和厚度,他们通过最古老的方式表达亘古不变的情感。他们的爱情不用形式来装扮,或许没有礼物,没有玫瑰,更不可能在大街上旁若无人地拥吻,但他们的爱情却是积淀在岁月河流中的金砂,发出璀璨而沉着的光芒。
他们不排斥酒吧和疯狂的迪斯科,但这些东西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浅层的生活方式之一种,一种释放疲惫身心的渠道而已。他们知道自己要什么,不会被光怪陆离灯红酒绿迷惑,更不会沉浸其中,把自己假想成一个脆弱的世纪末的“贵族”。
他们发现流行的末世颓废情绪是那么苍白和做作,那不过是一件虚无的“皇帝的新装”,掩盖不住千篇一律的肉身。他们也有时髦的PARTY,聚在一起讨论让人热血沸腾的话题,或许,那些话题未必涉及宏大主题,但那些在谈话中闪耀的真知灼见总让人想起19世纪的欧洲,那些思想自由的人们的围炉夜话。这是朴素的浪漫。
这个新世纪开始的时候,我知道有一群这样的人在子夜出发,来到淀山湖畔加入一场“重返乌托邦”的怀旧活动。他们戴起红领巾,在深夜里唱歌、起舞,清晨在熟悉的音乐中做广播体操。重返乌托邦,其实是重返多年前的自己。这样的梦想,他们不可能在吵嚷势利的城市中实现,于是他们只能来到宁静的湖畔,筑一座梦想的城堡。
殷健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