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 薛涌 "精英的阶梯:美国教育考查"  新星出版社, 2006年6月, 24 元

McKinsey报告对中国大学的评估虽然在网上引起一点小小的波澜，但似乎很快被中
国高等教育界忘记。大家注意的，是最近所谓“泰唔士报”把北大列为亚洲第一的
新闻。

McKinsey报告虽然是从跨国公司的立场出发，但所揭示出来的中国高等教育的失衡，
必须引起我们的充分注意。该报告的基本结论是，中国的高等教育，不仅无法为纷
纷涌人中国的外国企业提供足够的人才，而且无法适应全球服务业的急剧扩张。

中国的大学，当然不能以为外企服务为目标。但是，既然中国目前是最大的外资吸
收国，就必须考虑对这些外资提供人才服务的问题，否则外资就不会再来。没有一
个人数重多的白领阶层为庞大的外资提供必要的雇员，只会鼓励那些不需要雇员太
多技能的外国企业来中国投资。这些企业，绝大部份是低端的制造业，工人只要埋
头给人家缝衣物、制鞋子就可以了。高端的企业，因为需要大量中层白领，就会在
中国止步不前。这样发展下去，我们永远会停留在给人家打工的地位，中国的经济
结构就难以升级。

衡量一国经济结构的“级别”，指标之一就是衡量制造业和服务业在其GDP中所占的
份额。一般而言，制造业依赖廉价的劳工，创造的附加值小，在GDP中比重越大，这
个国家的经济结构就越落后。服务业依赖大量白领，创造的附加值大，在GDP中比重
越大，经济结构就越先进。比如美国的制造业在GDP中仅占15%，但服务也占75%；德
国制造业占GDP的23%，服务业占69%；日本制造业是其GDP的21%，服务业则为68%；
新加坡的制造业占GDP的28%，服务业占65%；韩国的制造业占GDP的23%，服务业占62%。
相比之下，中国的制造业在GDP中所占比例太大，达到39%，服务业则仅占33%。这比
亚洲的一些发展中国家还不如。比如，印度的制造业仅占其GDP的16%，服务业则占
51%；菲律宾的制造业在其GDP中仅占23%，服务业则占53%；马来西亚的制造业占GDP的
31%，服务业则占42%。也就是说，在经济发达国家和新兴经济体中，中国几乎是唯
一一个制造业的份额超过服务业的国家。

在这种服务业严重偏小的局面下，中国的大学仍然无法为服务业提供足够的白领。
那么一旦中国的服务业扩张、达到国际正常水平，中国的白领荒就会更加严重。或
者说，因为不能通过这一白领瓶颈，中国的服务业永远无法达到一个良性的水平。
这就是McKinsey报告值得我们警醒的原因之一。

问题出在哪里？几个简单的数据就可以说明许多问题。第一，中国对高等教育的投
资，从2000年到2002年增长了50%以上，幅度不应该说不小。但是，学生数量的增长
更快。结果，平均在每个学生身上的投资反而减少了5%。这自然引起教育质量的下
降。盲目扩招的结果，是培养了大量不合格的学生。

第二，教育投资的分布严重不均。在北京，平均花在每个大学生身上的钱要比平均
花在上海一个大学生身上的钱多30%，尽管上海平均在每个大学生身上的投资高居全
国第二。而北京一个大学生的消耗，比起另外31个省份中的25个省份中的学生来，
要高出一倍以上。

第三，中国的大学毕业生，缺乏流动性，只有三分之一的人到外省工作。

这样的不均衡，是什么造成的呢？McKinsey报告没有具体分析，但我们不得不反省。
对此，我坚持我在近着“谁的大学”中提出的一贯观点：“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的
运动，把大量教育资金集中在几个大城市的名牌大学中，牺牲了小大学的利益，造
成了中国高等教育的严重失衡。比如国家对北大、清华两校的大笔拨款，一下子就
把全北京地区高等教育的成本拉起来，使其他地区的大学得不到必要的资金。这种
教育失衡，不仅没有缓解、反而加剧了地区之间经济发展的不平衡。集中在大城市
的大学生们，当然也就不愿意向其他地区流动。这一趋势一旦形成，就会积重难返，
地区之间在经济、文化、教育等方面的差距就会如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我的“谁的大学”，已经为解决这样的难局提供了方案：国家对高等教育的拨款，
要逐渐从直接拨给大学、转化为直接拨给学生。这实际上就是“教育券”在大学中
的实施。考到不同分数线的学生，按一定标准拿到国家奖学金，然后自己决定把这
些奖学金拿到哪个大学去花。这样，学生就成了大学的衣食父母。为了争夺学生，
大学不仅会为教育质量展开激烈竞争，而且会控制教育成本的提高，提供低价格的
服务，使得学生少花些钱。一些在大城市的名牌大学，因为运营经费较高，成本大，
学费必然会比较高。而一些偏远地区的小大学，运营成本较低，可以发挥自己的价
格优势，吸引一些支付不起大城市费用的学生。

这样的措施，还可以鼓励民办大学的成长。只要民办大学达到一定水平，获得承认，
就可以吸收拿到国家奖学金的学生。如今国家把资金集中在几个大学校，民办大学
很难竞争，这就无法鼓励民间的资金流向高等教育。我在“谁的大学”中，特别考
查了欧洲大学的经验，很值得中国的高等教育界参考。我的基本结论是，国家办大
学，在只有少数人接受高等教育的时代还可以维持。因为那时上大学的人少，消耗
的费用有限。但是，一旦大学平民化、普及化，高等教育的投资就会急剧提高，单
靠国家拨款根本无法支持。欧洲的高等教育过度依赖国家，几乎每个年轻人都想上
大学。国家有没有这么多钱，结果只好偷工减料，把几万学生送到为一万学生设计
的大学中，造成班级过大、教育质量下降。这种现象，实际上在中国正在发生：国
家的高等教育拨款不管怎么增加，也赶不上大学生人数的扩张速度。最后只能投机
取巧，让本来教20个学生的老师教40个学生。而美国私立大学比较盛，虽然学费较
贵，但国家、学校和社会提供的奖学金也比较多，反而能够满足各阶层学生的要求。
现在我们的高等教育投资，按平均人头算在下降。这样的下降趋势，只有靠民间资
本进来才能够平衡。现在的中国，怕的不是所谓“野鸡大学”，怕的是上不起的大
学。如果大学越有名，国家就越肯投资，那就只能鼓励各大学不惜工本上项目、拉
明星，名气上来了，国家的钱要到了，教育成本也增加了。最后只能是贫者愈贫，
富者愈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