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疗
喜欢雨没有理由,也无须理由。
如果把雨当成一味灵药,一味妙方,一只抚摩的手,一把打开身心郁结的钥匙,似乎就需要理由了。而且一定要很充分。
那是春天的一场细雨。我行走在故乡的原野。
那时侯,我渴望着我的心被淋湿。我无心感叹好雨知时节,只想借着雨水浇灭我的不可能的热烈。
那时侯,我爱的人在远方,他在我不尽的牵挂中有了新的爱情。
我看见,红沙土里的细草在习习翻动春天的书页。油菜花预备好了开放的姿势,也许因为顾及我的情绪,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刻盛大地开放。
风带着料峭抚摩着我心的伤痕。
我们家忠诚的小乌狗一直尾随在我身旁,我看见它不时用忧伤的眼睛扑捉我的表情,舌头在时刻准备着来舔我的伤口。
那场雨馈赠了我一场重感冒,老母把她的关切都融化在热腾腾的姜汤里了。
那场雨也冰封了我的不可能实现的热烈。
那是端午节后一场暴雨。那场雨下得肆意,张狂。
我也肆意而张狂。
那段时光,我每天沉浸在关于屈原的怀想里,接连数天,我高吟九歌,狂诵离骚,一股忧愤油然而生。
那天清晨,我突然发现,我已无力舞动手中的笔,我的思想明明豪华着,却感觉枯竭。我的内心明明奔突着,却感觉冰冷。
于是,我提起钓具奔向了湘江。
我刚一坐定,一场大暴雨如期而至。
正是端午水发的时节,湘江浊浪滔滔,一张雨织成的大网,把我网在天穹下。
我努力睁开被雨水强暴着的双眼,看那沉压压的黑云撕裂成碎片,看江滔升腾。
我突然,突然。。。。。。
我几乎是不顾一切地仰天狂呼——云坠江河满,日隐碧空静。仰天邀屈子,同声唱天问。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回—来—了。
诗和韵,我心的温度纷至沓来。但是,没有一条鱼儿来呼应我的心情。
那一天,我带着歌唱,全身湿透回到了家。
那一天父亲斥责我是个疯子。
我说,感谢父亲,给了我做一个疯子的血液和情怀。
那是深秋,一场没有预约的雨。一场开放在盼望中的久候的甘霖。
那时侯,我在旅途。在欧洲的阳光下,满怀惆怅地欣赏日内瓦和阿尔卑斯的湖光山色。
那个时期的我,每天都怀了一份盼雨的心情。盼远在万里外的故乡的雨。
我的家乡这一年遭遇了一场五十年未见的大旱,父亲电话里说,乡人们今秋可能颗粒无收。
父亲还心疼地告诉我,我的江古王早就断流,我家老宅后的竹林已经干渴得随时可以点燃。
雨来了。他乡的雨。下得像一首抒情诗。
在贝多芬的故乡,我踏着《田园》的和声行走在雨中,心中响彻的却是关于故乡旱季的无限《悲怆》。
我让雨水浸透了我的手机,我固执地拨打家乡的电话,直让导游小姐放声大笑,不断的提醒我,时差,时差。
但是我的固执还是得到了回报。父亲睡眼惺忪的接听了电话。
父亲在电话里告诉我,家乡终于迎来了三个月来第一场大雨。
我记得那一天我哭了。
异乡的雨,滋润了我的乡情。
那是数九寒冬里的一场苦雨。
苦雨似刀。
那个冬季的许多事,都足够进入自己人生的博物馆。但是我们却没有学会善待自己的际遇。我们常常把自己的风景沉沉关闭在郁闷的心绪之外。
初冬,好友蕤从青岛发来看海的邀请,我以青岛的海景已经不能滋养我的目光为由,拒绝前往。这是一个让我半生疼痛的拒绝。
深冬的某一天,我收到了一封简短的信——你是对的,守望真爱。我带着你的一个韵脚离去了。
蕤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纵身海涛,徇情于她的无法实现的爱情。
我不知道假如我赴约青岛,蕤是否还会做出同样的决定。但从这一天起,我成了一个负债者,在无数次的梦境中,我守侯着蕤的声讨。
蕤没有声讨,另一个人声讨来了。
我爱着的那个人,伤痕累累从北方逃来南方,我明知道受伤的男人比受伤的女人更脆弱,但我的怀抱已经用一把锈锁加固,我决然不再对他开放。
雨夹雪的日子,寒风凛冽,湘江那岸。。。。。。我心中怀揣着的一个消息,让我坚硬的心,在冰冷的风里变得柔软。
母亲告诉我,父亲将进行一次远行。目的地是华东某小城,那城里有一位年逾七十的老太太,那老太太快不行了,好不容易辗转找到了父亲。
母亲说,那老太太还是小女子的时候,爱我父亲爱得死去活来,后来不得不因为父亲和母亲已成婚的现实而放弃。
母亲甚至很没理由地感叹,那女子真的很好,比我还合适你爸爸,一夫多妻有什么不好呢。
我不能就此说,这场深冬的苦雨挽救了我的爱情。
它至少疗去了我的坚硬,孵化了我的柔软。
雨是什么。
雨也许是无限的想象,每一个人都会有自己关于雨的定义。
在我眼里,它是流浪的云朵洒落的汗珠。
人生其实就是一抹追求梦想家园的云朵。
我信手拈来了自己有关四场雨中的感慨,其实又何须选择,我们每天都生活在雨中,人生不过是一个容器。
我一次又一次领受雨的恩泽,让人生的回忆录变成一片汪洋。
汪洋人生,我总是暗自叮嘱自己,不要哭泣。
但今天,我的苦难深重的爱情,我仰望的屈原,我为数不多的能进入内心世界的朋友蕤,还有那不曾谋面的老太太,一齐聚会在我的笔尖。
我还是禁不住以泪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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