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姿淑态弄春晴——宋代咏海棠花诗词赏析(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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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诗人韩维的《展江亭海棠四首(之一)》,用侧面烘托手法,突出了展江海棠的艳丽:
昔年曾到蜀江头,绝艳牵心几十秋。
今日栏边见颜色,梦魂不复到西州。
蜀江的海棠花是有名的,诗人“昔年曾到蜀江头,”见到蜀江的海棠,直教诗人难以忘怀,以至于“绝艳牵心几十秋”。海棠花能使诗人几十年牵肠挂肚,真不愧是“花中神仙”。
“今日栏边见颜色,梦魂不复过西州”,“西州”指四川,即蜀江头。不言而喻,蜀江的“绝艳”,不仅使诗人“牵心几十秋”,而且是梦魂常常到西州。不过,今天来到展江亭,看到栏边的海棠,远胜蜀江的海棠,使之黯然失色,于是“梦魂不复到西州”。
这首小诗着力在描绘展江亭的海棠之美。然而无一字涉及其状貌及情态,只是在第二句有“绝艳”的字样,可“绝艳”又是什么样?于是诗人采用侧面描写的手法,用“牵心几十秋”给“绝艳”作了脚注。至于展江亭的海棠美到什么程度,诗人只说“梦魂不复到西州”。这就是对展江亭海棠的描绘。因此,这首小诗的重心在第四句。
为何“梦魂不复到西州”,乃是因为“今日栏边见颜色”。第三句为结句作了很好的铺垫,巧妙而有力地唤起结句。设若没有第三句作为铺垫、引领,结句岂不令人突兀?然而更妙的是第四句。绝句的句法要求“句绝而意不绝”。这首小诗的三、四句的因果关系已交割清楚,即所谓“句绝”。然而,展江亭的海棠到底什么样?诗人把这一切都留给了读者,由读者根据自己的审美经验自由创造。而诗人又并非故作玄虚,使人无从把握与捉摸,因为,海棠花为一般人所常见,故作为读者来说,是不难依据自己的审美经验来驰骋想象的。
幽姿淑态弄春晴,梅借风流柳借轻。
初种直教围野水,半开长是近清明。
几经风雨香犹在,染尽胭脂画不成。
诗老无心为题拂,至今惆怅似含情。
首联“幽姿淑态弄春晴,梅借风流柳借轻”,海棠花一出场,就显得娴雅高贵。它那端庄幽美的花朵,好像在春日晴空中玩弄什么似的。用一“弄”字,使静态的海棠一下子变成了动态的海棠。我们似乎看见,春风吹来,海棠花摇曳生姿,阳光照耀下,红色的花朵明艳耀眼。一个“弄”字,使海棠花生机盎然。
海棠花的美还不止此。梅花是多么令人喜爱啊!当严冬梅花开放时,它那绚丽无比的色彩,令人赞美不绝。而海棠花便从梅花那里借来了不尽的风采。柳树是轻柔可爱的,它那枝条之柔软无与伦比,它那柳絮是轻飘飘随风起舞的。海棠花便从柳树那里借来“轻”的姿态。宋真宗《海棠》诗说:“高低临曲槛,红白间纤条”,即称赞其枝条轻柔。唐代诗人郑谷《擢第后入蜀经罗利路见海棠盛开偶题》诗中说:“一枝低带流莺睡,数片狂和舞蝶飞。”即称赞其花如柳絮之轻狂。海棠花既有梅花的绚丽风采,又有柳树的轻盈姿态,真是美到极致。
颔联 “初种直教围野水,半开长是近清明”,点明海棠开花的地点和时间。我们似见一株株海棠围绕野水开放,倒映在野水中。郑谷《海棠》诗说:“浓丽最宜新著雨,娇娆全在欲开时。”海棠花期长,清明时节半开的海棠花更为妩媚多姿。
颈联“几经风雨香犹在,染尽胭脂画不成”,写海棠花的品格和颜色。海棠花是香气四溢的。诗人写海棠花香,从海棠花的坚强性格入手,即便几经风雨,它仍然香气扑鼻,更显出海棠之高贵。海棠花的美丽颜色,有如胭脂。许多诗人都以胭脂形容海棠花的颜色。但诗人却说,用胭脂这种颜料去画海棠花,即使把胭脂用尽了,也画不出海棠花美丽的红颜色。这是极力描述海棠花颜色之美。
南宋词人吴芾的《见市上有卖海棠者怅然有感》,抒发对旧庐海棠一往情长的思忆:
连年踪迹滞江乡,长忆吾庐万海棠。
想得春来增绝丽,无因归去赏芬芳。
偶然担上逢人卖,犹记樽前为尔狂。
何日故园修旧约, 賸烧银烛照红妆。
这首赏花诗不写面对奇香异葩的倾心赏玩,而是抒发对旧庐海棠一往情长的思忆。诗中对海棠的绝丽,全以虚笔渲染,却使人愈觉其光彩照人,而生无限向往之情。
首联,诗人先叙说自己在外多年,常思忆故居的海棠:“连年踪迹滞江乡,长忆吾庐万海棠。”吴芾绍兴中得第,在外为宦多年。他身滞异乡,心中却时有故园之思,而最能唤起他旧时生活种种怀想的,当是院中的海棠花。那海棠是美的象征,也是他早年生活的见证。他对华年的追忆,对故园风物的怀想,对亲友音容的缅怀,哪一样不牵连着故居的海棠?“连年”与“长忆”的呼应,正表现了这种感情的丰富、浓重、绵长。
年年春来,年年思量,这情感是悠长的,也是平缓的;而遇到偶然的触发,情感的波澜就要很大了:“偶然担上逢人卖,犹记樽前为尔狂。”诗人偶尔在市上看到出卖的海棠,不禁被带回往日饮酒赏花的生活场景中。他面对担上海棠,简直要向它倾吐衷肠了。“犹记”,说明印象十分清晰。而“为尔狂”三字,感情又多么深挚,多么热烈。用“尔”字称呼,仿佛海棠是一位含情解语的故知,“狂”字,更写出赏花、爱花的颠狂之态。
这美好的回忆进而引出更美好的向往:“何日故园修旧约,膭烧银烛照红妆。”诗人思忆海棠的情感引而益发,他盼望着,哪一天能回到故园去,重循旧约,那时,他要手秉银烛,尽赏海棠的美丽花容。这两句仍如诗人面对担上海棠的喃喃轻语。要重循旧约,出语平平,可这期许中包含着双方的多少默契!既是旧约,就是说以往已经实践过多次了,看来海棠对于诗人真是一位含情解语的故知了。或许是以前就这样做过,也许是久别的思忆在诗人心中唤起了更深的情感,他现在已经想好,他日回到故园后,要尽情地观赏海棠,白日赏之不足,晚上还要银烛高照,而且直至烛光烧尽。
诗人在结句给我们留下了秉烛赏花的镜头,花的绝丽,赏花人的痴狂,都表达尽至。秉烛赏花的构思,前人常有,白居易、李商隐等都有过此类的诗句。此诗所本恐是苏轼“只恐夜深花睡去,高烧银烛照红妆”之句。但“高烧”,变为“膭烧”,苏诗见得情盛,吴诗显出情深。“红妆”的比喻,近于熟滥。但苏诗有“睡”字铺垫,便别有意趣,自是新颖独到之笔。而吴诗的铺垫更为细密。请想,那久久思忆,可吐以“卿卿”之语,又能许以重修旧约之期的“绝丽”,不俨然就是一位红妆熠熠的佳人么?
这首诗写得极清淡,但正如醇酒,其味酌而愈出。诗篇围绕着海棠,写往昔的思忆,写眼前的偶见,写明日的期盼。这里的海棠花不是诗人随意玩赏的点缀之物,而是融入他的生活和情感之中,牵系他的过去,也牵系他的未来的美的象征。从海棠引起的叹恨与向往中可以窥见诗人心灵的一隅;而诗人的一缕惆怅,虽然细细的,却可以潜入每一个读者的心中,唤起人们对生活的某种思忆。
再从咏花一面看,海棠也贯于全篇,但不见花姿,唯有花魂。诗人思忆向往中的几番倾倒是极好的渲染,足以使人尽想其娇丽香艳。这正所谓背面敷粉,了无痕迹,而愈见其空灵玄妙的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