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love this game！

 

 

 

一个人一生之中会碰到多少种这样的情况？

 

选择，决定，过程，结果。

 

如果这十个球能够决定人生，那么最重要的究竟是哪一个呢？

 

我想，如果此刻的王大明和我同样思考这么多问题的话，他恐怕就一个球都投不进去了。

 

但实际上，他把每一个球，都投了进去。

 

他投得很快，我还没有看见过他这么连续又快速地出手。

 

他原地站在罚球线上一动不动，而为他喂球的人竟然是颜开！

 

他每一次投篮出手，球都从网窝中落下，篮筐底下的颜开拿到球，在手里用力一顿，然后朝王大明的胸口偏下的位置充满力量地平掷过去。

 

“七个！八个！九个……”

 

我在一旁本来都已不敢多看，生怕这紧张刺激让我承受不了，但颜开居然能给王大明传球，却让我差点忘了这是一场真正的赌局！

 

王大明接到了颜开的传球，这已经是第十个球了！

 

他并没有像前面那九个球一样，原地站着，膝盖微曲，同样的节奏韵律，用柔和而有力的手腕把球投出，而是用力一沉膝盖，大腿肌肉绷紧，腰背成一张弓形，噌地一下子干拔了起来，而且身体带有很大的后仰，他跳得那样高，高得我都只能仰视，在夕阳和缓的光线里，他的身体成为一个剪影，那一瞬间，仿佛在空中停滞住了！他已经到了最高点，他静止在了最高点，他都已经几乎下落了，但是篮球还举在他的手中！

 

“嗖”！

 

那颗篮球终于出手了！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直直地落入了篮筐中。

 

“进啦！”我大叫起来，真是太让人兴奋了，王大明居然也把十个球全部投了进去！这一瞬间我甚至都以为我们赢了。

 

很多年后，在解说的时候也许会出现这样的口误，“汉密尔顿的中投命中率达到了10投11中！”而在那个时候，除非王大明真的“10投11中”，我们依然没有能够赢下这个比赛，只不过是还没有输而已。

 

高强带着些许羡慕的眼光，看看我们，然后慢慢走到球场上。

 

他依然还在罚球线上投篮，节奏很迟缓，也没有运球跑篮这些动作，就是一个接一个地把球投了进去。

 

我们出了“三连”大门，沿着大堤公路走到江边。

 

这里是流经这座城市的大江的下游，黑色钢铁制造的旧铁路桥就架设在这段江面上。

 

 

 

(这张照片让我非常感触，这就是年轻时代，是我们的，也是我们的父母们的，也是更早的人的。)

 

在夏季，我们曾经一起从九站划船到过这里，但顺流而下容易，再划回去就很困难。我还记得当时花了三块钱请一个船夫帮我们划了回去（那船夫很有经验，早就瞄上了我们），又多交了一个小时的钱（两块），而实际上，一条船的押金不过才五块钱。

 

这里，往前再走一段路，就是“沙场”。

 

沙场并不是古战场，不是“醉卧沙场君莫笑”，而是黄澄澄的真正的沙子，从大江、河滩里运到这里，漫无边际堆积如山。渐渐狭长起来的江面上停泊着几艘货船，偶尔几声汽笛声响，打破周遭无人旷野的沉寂。

 

 

 

 

 

我们走下大堤，坐在江边。

 

我和王大明坐在一只反扣过来的破旧小船舷帮上，颜开挑了一个拴船用的圆墩，铸铁制造的，半米多高钉在泥土里，上面还系着两根碗口粗的缆绳。

 

颜开静静望着远处搁浅着的江滩，那里到处是茂盛的芦苇和蒿草，不知名的水鸟从碎金浮动的江面掠起，啾啾地鸣叫两声。昏红的夕阳落在远处的水平面上，渐渐消沉了下去。

 

一天又快要结束了。

 

“篮球对于每个人来说有着不同的意义。”

 

听到他说到篮球，我不禁精神了许多。王大明没说话，只是深深地注视着颜开。

 

“对于高强来说，他的个子很矮，还不到一米七，从前打球都没人带他，跟我们不一样，他也不喜欢跑来跑去的这种对抗，但是他对篮球有一种天生的喜欢。他喜欢把球投进篮筐的感觉。”

想到高强，想到那个篮球拍都不拍就“10投10中”，我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他不打篮球，也不看NBA，但是他喜欢一个人投篮，每天他都会投很多，渐渐变得非常准，在他看来，把球投进去很简单，因为篮筐本来就比篮球大！要说投一百个都进去也许才算是挑战。当然，在我们看来，这毫无意义，因为篮球比赛不是比罚篮的，没有人都跟木头似的站好等你投，但是对于高强来说，把球投进去就获得了快乐。实际上，这就是篮球的魅力，用手，用我们最灵巧的肢体部分，把圆圆的篮球投进篮筐里——把那个球投进去！我们每个人都会有同样的感觉，再球进的那一瞬间，那种满足和喜悦，那个进球带来的胜利和成就，这些促使我们热爱这项运动，NBA说，I love this game！没有很复杂的东西，仅此而已。”

 

“但是，一场比赛，它承载了很多很复杂的因素，因为最终是要分出胜负的，在篮球场上，没有平局一说，比赛就看谁进的球多，谁就赢！对于我来说，赢球就是篮球的魅力！我爱篮球，是因为篮球是一项公平的、可以堂堂正正击败对手的运动！把球投进去，就意味着胜利。我是为胜利而生的，因此我爱打篮球，我相信，大明，你也是一样！”

 

王大明看着颜开，眼睛里燃烧着火一样的热情，他忽然说：“我并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喜欢打球，只是喜欢打而已，喜欢跟厉害的对手一起打，喜欢把对手击败。我并不在乎是什么场地，是什么样的篮球，或者是三对三还是全场，什么样的规则，只要打球，全部的精神就都投入进去了，那种感觉……”

 

“是啊！”颜开点了点头，“就是这样。我不知道你想没想过打专业队。我从小就想要打到省队，甚至是国青，甚至是国家队！有什么不可以？为了篮球，我可以做任何事，我可以比任何人付出的都多，况且，没有人比我的天赋更好，我本来就是要去场上夺取胜利的！”说到这里，颜开的目光中忽然充满自信。

 

但是，就像是流星划过夜空，那闪亮的恢宏一瞬稍纵即逝。

 

“篮球就是我的生命，说我再也不打篮球了，你们肯定不相信，看我的样子也不像是腿有什么伤，何况跟腱断了打球也不是不行，我明白你和于头的意思，我把你们说的那个大个吸引出来，然后跟你打一高一低的策应，但是，我真的不能再上场了……”

 

说到这里，颜开举起了自己的右手，那只手上此时还带着一只黑色的手套，我们开始还没有留意，以为他是打台球怕手指发涩，表示自己是个专业选手。但当他把手套摘下来的时候，我和王大明都大吃了一惊！

 

他的手……

 

他手上只剩下三根手指，而小指和无名指已经齐齐地断掉，只留下丑陋的半截根儿了！

 

颜开看着自己的手，面无表情，但是眼睛却眯缝了起来，闪过一丝寒光，但瞬间就又归于平寂。

 

不用问了，看这整齐的切口，肯定是被人砍的！

 

不管是被砍在门板上也好，剁在刀把上也好，不管是仗义出手也好，见义勇为也罢，颜开的右手只剩下了三根手指。

 

 

  《把那个球投进去》

 

 

下一集 我行我素